夜晚的房间里很安静,一切都和早上离开时一样,单薄木床上整齐的被褥,长桌上摆放着的纸笔,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走到窗前,打开锁死的窗户,月光温柔的倾斜在云遮阳身脸上,让他感到一阵舒畅,所有的烦恼和悲伤好像都被清洗。
他的思绪很乱,可是又极有规律,进入昆仑前的点点滴滴在他心头浮现,然后是来到昆仑的这半年,练功,吃饭,读书的片段像画卷一样徐徐展开。
最后停到了陈素那张挂着标志性笑容的脸,在他身上,连接着云遮阳几乎所有的疑问。
蕴含强大能量的玉扳指,脑海里惊现的无名法诀,还有石门前的道士,这一切似乎都和陈素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
而且现在,云遮阳还有一个事情要和他问清楚,不过那要等他接受道藏峰处罚之后再说了。
白天发生的事情极大的震惊了昆仑,在道藏峰帮忙的罗仁教谕带着七八个陌生道士同时来到龙门峰,控制住了所有弟子的情绪,并且带走了满身鲜血,不知死活的百里辛。
而云遮阳则被两个道士送回自己的房间,要在这里等待道藏峰的处罚,在下午的时候,那两个道士也离开了。
重新关上窗户,云遮阳内视望去,关元穴凝炼成功的那三道真元变得极其稀薄,和即将成型的第四道一般无二。
这是他在早上两次强化竹刀,还有催动玉扳指,所造成的真元消耗,但是他并没有急于吸收天地灵气去恢复真元。
那三道凝炼成功的真元就像火种,若是他想恢复,只要吸取一点天地灵气就可以让它们重新变得凝炼。
对于云遮阳来说,最重要的是,他感觉到了第四道真元发来的讯号,那是即将成型的信息,在这种关键时期,他要做的,就是等待和耐心。
时间随着云遮阳的思绪变化而不断逝去,夜变得更深了,由于等待处罚引发的焦躁渐渐散去。
“你看上去状态不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还行。”云遮阳回头望去,略有倦意的年州山靠在门框上,背后是龙门峰莽莽的夜色,像一头狰狞的野兽。
“我来宣读你的处罚,并且,带你去见一个人。”年州山缓缓开口,说出了自己此行的使命,或者说目的。
没有说什么,云遮阳只是简单的点了一下头。
“云遮阳,你身为昆仑弟子,罔顾门规,擅自斗殴,重伤他人,道藏峰对你做出了处罚。”年州山声音响亮,并且十足清晰。
“百里辛没死?”云遮阳心里骤然升起一阵阵绵延不断的失落,好像一个石头压在他的心口。
“你还没有那个本事,不,龙门峰上所有弟子,除了陈素和那两个客人,没有人能够这么轻易的杀死一个引气入体成功的弟子。”年州山摇了摇头,满脸的认真和笃定。
“那你是说,江凌也没事儿?”云遮阳抬起头,满脸期待的看向门口的年州山。
“当然。”年州山由于片刻,有些沉重的说出了这个云遮阳期待的结果,接着又说道,“可是,他的经脉受损,无法再进行修炼了。”
“那他还能待在昆仑吗?”云遮阳接着追问道,没有留给年州山一丝思考的机会。
“首座们商量了一下,打算让他留在香炉峰,当一个药田的看守。”年州山没有一丝迟疑,立马回答了云遮阳的问题。
“哦。”云遮阳松了一口气,心里最大的石头落了地,尽管不是十全十美,但是也算一个很好的结果。
可是对于百里辛这个家伙还苟活着的事实,云遮阳心里却有着非常强烈的后悔和不满。
“早知道,就多用几分力气了。”云遮阳心里暗自反思,后悔没有抓住机会,彻底解决百里辛这个鼻涕虫一样的麻烦。
“你看起来很遗憾。”似乎是看穿了云遮阳心中所想,年州山缓缓开口,语气从未有过的温和,“你该感到幸运,你在修道上有着其他人没有的才能,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如果因为私人恩怨而被逐出昆仑,是一个得不偿失的事情。”
“我没有被逐出昆仑?”云遮阳不禁疑问道,他清楚的记得在弘新馆的《道玄通义》上写着,私自斗殴,中伤其他弟子,将会被逐出昆仑。
“首座们商谈了很久,最后是陈灵芝首座为你求情,说你是有情可原,所以只是对你做出了在道藏峰思过崖思过三个月。”
“那百里辛呢?”心里所有的担忧都得到了很好的解决,云遮阳问出了此时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他的丹田被你废掉,修为尽失,今后也无法再修炼了。”年州山耐心的回答道。
“我是说对他的处罚。”
年州山自嘲一笑,“他比你严重,由于故意伤人,他要接受为期五年的思过,之后就会被逐出昆仑,送他回符梁王朝继续当他的皇亲。”
“你感到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吗?”年州山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平衡,为什么江凌可以留下来,却只能做一个打杂的,而百里辛收到的处罚明明很严重,却感觉他的结果要好上不少,回去以后,照样还是万人瞩目的世俗皇亲?”
“嗯,是有一点儿。”云遮阳低下了头,声音沉闷,好像一个巨大石钟裹住他一样。
“世道就是这样,有着诸多的不公和难以解释,难以完美的遗憾,但等你攀登到顶峰,所有的迷雾和不解都会散去,只要你足够的勇敢,拥有足够的力量,你就可以,驾驭他们,破除他们。”
站在夜色中的年州山语气激昂,说出来云遮极其熟悉的一番话语,早在之前,那个胖乎乎的柳钟教谕也是这样鼓励弟子们的。
“今后的修炼之途,你会遇到更多的挑战,会见到更多的道士,是敌或是友,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一句话。”
“在第一次争斗时,就要一鼓作气,打得对手不敢再有找你麻烦,不敢再有不服,你明白了吗?”年州山的目光深远,语气凛然。
“嗯。我明白了。”云遮阳重重的点头,回应了年州山的教导。
“正好咱们顺路,你收拾一下,我带你去道藏峰,有人要见你。”年州山嘱咐一句,表情有些沉重。
“顺路?”云遮阳极其精准的找到年州山话里的细节,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在我的教导下,昆仑失去了两名很有潜力的弟子,没有人过错比我还大,所以我也要接受处罚,到思过崖去思过,就从今晚开始。”
“多长时间?”
“三十年。”年州山的声音平静寡淡,好像三十年的光阴于他而言,就是短短三天。
“你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年州山转身,离开了门口。
云遮阳并没有回话,他茫然的收拾了自己的物件,走出了房间,他还在思考三十年的漫长,迄今为止,他的全部人生才短短十五年,他还想象不到比这还长的岁月。
站在月色下的年州山转过身,就像当初上香炉峰讨药一样,黑色剑鞘中的法剑随着年州山捻诀,带着两人腾空而起,向着道藏峰飞去。
处于龙门峰西北角的道藏峰是昆仑诸多山峰中最为高大的一座,从山脚到山峰林立着不少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在山顶上立着三座宏伟的建筑,分别是道藏楼,戒律堂,还有昆仑大殿。
龙门峰上的法经楼就是依照道藏楼建立的,但是作为昆仑的至宝,道藏楼比法经楼宏伟上十几倍,十二层楼阁中,堆放着无数的法术卷宗,比法经楼里存放的法术更多更强,成功选科的弟子们,在受簪赐袍之后,就可以自由出入道藏楼,观读学习里面存放的五行法术。
昆仑大殿坐落在最前面,同时也是占地面积最大的一个,在这里,三个月以后,将会进行道祖祭祀。
年州山把云遮阳送到了戒律堂门口,然后后退一步。
“就送你到这里了,我先去思过崖了。”年州山声音如常说道,“三十年后再见,云道友。”
“三十年后……再见!”云遮阳有些不舍,但还是干练的回答了对方的告别。
年州山转过身,御剑腾空飞起,朝着道藏峰背面的思过崖飞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转过头,云遮阳看向戒律堂,挂在屋檐下的牌匾上的三个烫金大字让他感到一阵压抑。
一名相貌年轻的道士走出来,对着云遮阳礼貌一笑,把他带进了戒律堂,然后不见了踪影。
诺大的戒律堂前厅分坐着四个人,其中有三个云遮阳早就见过,分别是钱年破,吴霜,还有陈灵芝,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从未见过,但也猜出一二。
在云遮阳进来以后,那四个家伙相视一眼,吴霜招手,示意云遮阳靠近。
走近四人,云遮阳这才看清那个第一次谋面的道藏峰首座的面貌,这个昆仑近三百年的第一天才,昆仑实际上的掌门人,长相却极其普通,扔到人堆里也看不出任何一点特殊,只是气质极其温和,像一块宝光内敛的玉。
云遮阳怎么也不能把这样一个中年教书先生一样的人,和那个传说中的道门天才,戒律首座姜玄联系起来。
“云遮阳,我们叫你来,是为了问你一件事情。”陈灵芝率先开口,打破五人之间的沉默。
“问什么?”云遮阳轻声问道,同时向陈灵芝投以感激的目光,这个看起来苍白无力的首座,求情为自己减轻了处罚。
“我想问,你是怎么破开一个教谕的法术禁锢的?“道藏峰首座姜玄终于开口,声音敦厚而又温润,却蕴含着极大的威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年州山应该已经到了定神巅峰,你一个刚凝炼三道真元的弟子,是怎么突破他的法术禁锢的?”
“我们四个,都很好奇呢。”姜玄微微一笑,和善而随和。
心跳加速,云遮阳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刚想抬头,却发现姜玄的目光朝着自己看来。
那双眼睛像日出时的紫芒一样耀眼,好像把他完全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