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恭喜啊,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恋爱阶段,步入婚姻殿堂。”
杨兰开了句玩笑,道:“今天你能来我非常高兴,早就想跟你聊聊,一直没机会。其实你给我的感觉有点神秘,就像生活在一座电影的象牙塔里,跟这个圈子格格不入。”
“象牙塔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乌托邦么?”褚青问。
“有些类似,就是指那些脱离现实社会,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搞创作的。”
“哦,有一半赞同吧。我拍戏的时候可能是这种状态,不拍戏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照样一天三顿饭。而且我觉得不是格格不入,只是不想出来活动。”
“为什么不想呢?是讨厌这些程序和人情往来么?”
诶!
他一听就晓得是套路,含糊道:“呃,比较懒吧,平时就不怎么爱动。”
“拿网上的话说,就是宅男呗……”
杨兰笑了笑,谁说这货难搞啊,这不挺油的么?她也不再试探,直接进入主题,道:
“咱们回到刚才的开场,从97年到2003年,你一共拍了9部独立电影,其中5部跟第六代合作。很多人说,你是大陆独立电影最好的代言人,但到《盲井》为止,从《天下无贼》往后,这个性质好像就慢慢变了。我查了查资料,你的一些铁杆影迷很不喜欢这种变化,认为你商业化了,只想赚钱了,抛弃以前的艺术品质了,你怎么看?”
褚青讨厌上节目,但演员得尽到义务,必须要配合宣传。上归上,有的一走带过,有的能掰扯几句,完全取决于节目质量。
他喜欢杨兰的切入点,没那么谄媚,可着劲儿的吹捧嘉宾的那点荣誉;也没那么做作,故意显得很深刻。碰到这样的主持人,他还是愿意聊聊天的。
“首先我澄清一点,电影有类型之分,但我接戏的时候,是不看类型的。我以前很穷,基本给钱就去演,只是找我的都是艺术片,没有商业片,因为不帅嘛。后来生活能保障了,就凭着自己的喜好去挑,我喜欢这剧本,那我就演,当然也有人情绑架的情况。我早期拍了很多艺术电影,就说我是文艺青年,后来转商业,又说我背叛艺术,追求金钱……这种强行打标签的做法,我觉得,觉得挺可爱的。”
褚青顿了顿,才用了可爱这个形容词,继续道:“与其说是我转型,倒不如说是产业转型。以前拍商业片赚不到钱,所以艺术片兴盛,现在市场火爆,商业片自然就翻身了。其实演员的选择权非常小,永远跟着产业变化而变化,就像现在,我再想演一部《小武》都很难,因为没人拍了。”
哟!
杨兰有点惊奇,没想到这个见证独立电影兴衰史的家伙,居然会这么讲。她临时调整了问题,道:“那你认为,艺术和商业该怎么区分?是故事情节,演员阵容,还是纯粹指票房?”
“都不是,我觉得就两点,一个是否通俗化,一个是否符合大众的观影趣味。像《甲方乙方》,才卖了三千来万,但它就是部商业片。像《山楂树之恋》,卖了一亿多,但你能说它不是艺术片么?观众有时候会受到宣传误导,可本质是不变的。”
“不过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两边影迷一直在掐架,简直不共戴天。这个你怎么看?”
“我就很奇怪啊,有什么好掐的?”
褚青喝了口水,道:“一个是感官享受,一个是心灵触动,它们并不矛盾,也无高低之分。我们真正要重视的,是那些最根本的东西。”
“比如呢?”
“比如剧本的逻辑性,演员的功力,导演的水准,意识的表达,甚至服装、布景、配乐特效等等,这些是掐架的地方。因为我们有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资本进入的速度远远大于人才培养的速度。我们不缺钱,不缺明星,缺的是编剧、导演、制片人这一系列的行业人才。”
“商业性和艺术性,是电影产业的两大支柱,好莱坞的全球推广那么厉害,但他们同样注重独立电影。我们不行,看什么赚钱就一窝蜂的往里扎,看什么类型的片子火了,就不管不顾的跟风。从2006年以后,我们就瘸着一条腿在走路……”
“所以你要做北影节?”杨兰忽然插了一句。
“……”
褚青一怔,这个做字,意思可太多了。他下意识瞅了瞅对方,又瞅了瞅导播,没言语。
“没事儿,随便说说,我也了解一些内幕。”那女人很娴熟的挖坑。
切!
他又不傻,在脑中挑挑捡捡,方道:“其实很简单,商业片兴盛,就去扶持艺术片;艺术片兴盛,就去扶持商业片,这是健康的发展模式。我只是不想看到,我们的电影人丧失了思考和创造力。”
这不废话么!
杨兰也在心里吐槽,晓得他不肯细说,只好冲导播示意:“先休息一下吧。”
“好,十五分钟后继续!”那边应了声。
……
《杨兰访谈录》很短,每期三十分钟左右,褚青的录制比较长,分上下集播出。提纲上很清楚,一段谈电影,一段谈表演,一段谈《剑雨》,一段谈生活。
“上次我采访周逊,她说演员一定要破坏自己,让角色一点点的进去,不然你演出来的还是你自己。这观点你同意么?”
“同意啊,我也从这个阶段过的。不过现在觉得,你不仅要让角色进去,还得保持自己的意识,呃,听着有点像精神分裂啊。”
“你的意思是她不如你?”
“肯定不如我啊,那么矮……”丫还伸手比了比。
“哈!”
杨兰晓得他们的交情,压根没当真。
到此为止,一切都很顺利,她的选题很巧,没做什么回顾啊,盘点啊,感慨啊……拜托,早被媒体扒光了,就聊他没聊过的。
或许对方的配合给了她某种错觉,就开始走收视率的套路桥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对现在的年轻演员有了解么?”
“不怎么了解。”
“如果让你给他们一些表演上的建议,你会说什么?”
“没什么可说的,我还没到那种指点迷津的程度。”
啧!
杨兰一听,就知道玩过了,连忙往回兜,直接舍弃话题,笑道:“那咱们说说《剑雨》吧,这部武侠片跟以往的武侠片有什么不同?”
人家上路,褚青也没死倔,道:“或许是金庸小说的影响太深,很多武侠片都喜欢放大框架,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嘛。《剑雨》虽然也有朝堂,但有点像古龙的江湖,任何争端都是由欲*望引起的,与家国无关,就是人性本身。”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剑雨》的江湖是一个描述欲*望控制与放纵的江湖?”
他眼睛一亮,点头道:“对,这个观点很精辟。”
“那在一个武侠没落的时代,你去拍一部武侠电影,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坚持?”
“其实我觉得,没落的不是武侠,是功夫明星。侠一直存在,它根植到中国人的骨子里,但我们缺乏良好的表现形式,尤其是演员。你让李连结年轻二十岁,再正儿八经的拍部武侠片,照样有人看。”
“你这次挑演员的标准是什么?”
“当然是符合角色了。像黄勃,他本身就有游戏红尘的感觉;于飞鸿,就因为她的江湖味很淡,所以才适合演曾静;细雨是那种冷艳的狠,所以我找兵兵。金士杰老师就不用说了,任何角色都手到拈来,算是压阵的。”
“那你自己呢?你跟这个角色之间的关联在哪儿?”
“相貌普通,顾家节俭,心思深重,尊敬老婆,而且……”
他笑了笑,道:“毕竟还会点功夫么。”
…………
“呼!”
四个小时之后,褚青走出电视台大楼,略微疲惫的吐出一口气。他大概讲了两个小时,口干舌燥,而且脑袋始终在转,生怕掉坑。
杨兰的那种优越感很明显,但人家也真的有文化,有来有往,有同有异,这才叫交流。
这两期节目在11月末—12月初播放,正是刺刀见红的时候:12月16日,《让子弹飞》;19日,《剑雨》;22日,《非诚勿扰2》,肛到菊花满山开。
六点多钟,初冬的天色已晚。
褚青开车回家,刚打开门,就发现玄关处多了一双女鞋,便问:“谁来了?”
话落,屋里响起一阵趿拉趿拉的脚步声,紧跟着,一身白衣的刘师师就水灵灵的戳到跟前,招呼道:“老师好!”
“呃……”
他顿时尴尬,边换鞋边问:“你怎么来了?”
“兵兵姐叫我过来住,明天一块去机场。”
“啧!”
褚青咂巴了下嘴,有点埋怨媳妇儿。从医院那档子事之后,他倒没什么,女徒弟却像隔了一层东西。
刘呆呆以前很皮的,又怕他,又忍不住淘气,现在就一汪水的面瘫脸。
“兵兵呢?”
“在床上敷面膜呢。”
“哦!”
他不好说什么,只得往里走,刚迈两步,却听后面唤道:“老师……”
褚青回头,就见刘师师像古人那般抱拳行礼,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笑道:“差点忘了,恭喜恭喜!”
“……”
他怔了片刻,不禁也笑道:“多谢多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