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滴滴!”
褚青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看了眼前面望不到头的车流,叹了口气。
本来就起晚了,才打了辆出租去学校,谁知道又碰上堵车。也只有在堵车的时候,大概才会怀念骑自行车的日子,他现在就挺后悔的。
这排车道,十几辆轿车夹着辆面的,就像一水的瘦子,瘦子,瘦子……猛然就肿起来一个胖子,极不协调。有俩司机看好长时间不动,干脆推门下来放风,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情不自禁就凑到一块开始神侃。
说是前面一宝马撞上了一奔驰,本来只算小刮碰,又被斜叉里冲出来的傻缺捷达端了,三辆车搂成团,滑了好几米,最后被辆吉普截了胡。
这四辆车,堵在路中间,周围四个路口压满了车流,齐刷刷怒对,瞬间有种时间永恒的感觉。
交警正在紧急疏导,褚青又等了五分钟,眼见突围无望,只得给钱下车。
他拐到非机动车道上,叉腰看了看。这是平安里跟德内大街的交叉口,离中戏约莫四里地,若是再远点,就有个地铁站可坐,若再近些,走着去也无妨,偏偏卡在这个距离上。
没办法,跑吧!
他迈开大长腿,顺着狭窄的方砖道就往前跑,左侧一排排车辆飞快往后退去。晨风细细吹着耳朵,此刻在朝阳下的奔跑,那是他二*逼的人品。
一时跑得兴起,等过了北海,路况已经顺畅了,但也没心思接着打车。褚青身上已经薄薄出了一层汗,斜挎在身侧的包,随着他动作,一直犯贱的撞击他的胯骨。跑步时候最烦这些零碎物件,像条死狗甩也甩不掉。那叫个闹心。
好容易远远瞅见南锣鼓巷的街牌,正开心着,就听“叮铃铃”一阵车铃声,从右边的胡同里猛地冲出来辆自行车。不打商量的直直撞到他身上。
他左半身着地,右边是那个包,包上是自行车,车上还挂着个女人。果然,女司机什么的最讨厌了,拐弯明明按着喇叭还特么不减速。
“哎哟!”
那女的似乎还搞不清状况,压在上面开始叫唤。
“姐,您先起来再哎哟成么?”褚青无语,他倒没什么事,就是这种姿势丢脸了点。
“啊。对不起对不起!”那女人忙道,腿一撑地下了车,又把那破车抬了下来,问:“你没事吧?”
褚青站起来拍拍衣服,活动了下身子。确定无伤,道:“没事。”
那女人年纪也不算大,面部线条很硬,不柔和,瞅着直愣愣的,担心道:“你再好好看看,真没事啊?”
“真没事。”
褚青不想跟她磨叽。说完就要走。
“哎哎!”女人忽地拉住他,道:“你那包!”
他低头一瞅,那包上被刮开一个大口子,又细又长,摸了摸,光外皮破了。东西没漏出来,还能用,就道:“没关系。”说着还想走。
女人又拽住他,道:“那不行,我得赔你。”边说边掏出钱包。然后取出一张,嗯,十块钱。
她脸一红,那包再不好,也不像就值十块钱的样子,道:“那个,我今天没带多少钱,你给我留个电话吧,我一定赔你。”
“真不用!”
褚青很郁闷,这包不值什么钱,他只想快点闪。
这女人就像一根筋似的,认准了的事非干不可,拽住他胳膊死活不撒手,道:“不行,我一定得赔!”
褚青就觉着她是个神经病,挠挠头,只得把手机号告诉她。
她也有手机,利索的存了号码,随后掏出张名片,道:“这是我电话,我有时候可能忙忘了,想不起来联系你,你一定得给我打电话。”
他稍稍意外,满兜只有十块钱的家伙,居然还有名片,接过来道:“行行,这回没事了吧,我走了。”
“嗯,你走好啊,拜拜!”那女人总算心满意足的骑上车。
褚青低头瞅瞅那名片,上面有个名字,李昱。再看下面那行头衔,来头倒挺大,还是央视一导演,虽然是个纪录片导演。
他咂巴了下嘴,压根就没想要那钱,看过之后,顺手塞进一垃圾筒里。
经她一折腾,本来还有希望赶上点的,这下妥妥迟到了。上课,无聊归无聊,但要么干脆不去,既然决定去了,迟到这种事根本不能忍。
话说进修班的课程已经接近收尾,最后一个重要项目就是排大戏,当然不能像本科班那样正经。老师不太管,也没啥指导,完全由同学们自己瞎鼓捣,然后在暑假之前,抽空在小剧场一演,就算完活。
也就是说,褚青这一年的学业快结束了,每当想起这个,他就特惊悚,因为时间真是太快了,去年报名时的情景还宛如昨天。
他觉着很可惜,自己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是在拍戏,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下真正的大学生活,甚至连学校食堂都没去过几次,最有印象的就要属那栋小楼,以及图书馆了。
专业课方面,还是学到很多东西的,即便他认为某些课程确实很没用。
这些知识,与其说丰富了他的实践技巧,还不如说是给他搭建了一个表演领域的金字塔,他靠着自己的方法和领悟,正在一步步攀登上去。
…………
“你把我推来干嘛?”
“嘿嘿,您给指点指点!”
褚青被刘晔连拉带拽的弄上楼,看着幽暗的楼道里闪着惨白的灯光,不禁翻了个更惨白的白眼。
指点个毛啊,我知道你们演的是啥东西?
“那还非得这个点排?”
他这一整天都非常非常的不爽,早上跟一女的拉拉扯扯,晚上又跟一男的拉拉扯扯。本来今天下午四节课,放学就晚,刘晔忽然跑到教室里跟他一顿磨叽,褚青耐不住,只好被这神经病拉过来看那劳什子话剧。
“白天人太多。”刘晔倍儿得瑟,笑道:“咱们这戏在学校火大发了!你可没看着。里三层外三层,都来观摩的。”
“观摩……”褚青笑了下,道:“看热闹的吧。”
刘晔忽地瞅了瞅他,纳闷道:“你没看新闻啊?”
褚青也一愣。道:“出啥事了?”
“咱们大使馆前儿被美国佬炸了!这你都不知道?”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啊?”褚青眨了眨眼,思维静止了两秒钟,反应过来,忙道:“知道知道,那,那关你们排戏啥事?”
“怎么没事啊,咱们这戏就是反战的!”
褚青挠挠头,好吧,他的确理解不了,这两者之间真的有关系么?
说着就到了排练室门外。一老头听见脚步声,从走廊最里面的小屋转出来。刘晔见了笑道:“大爷,这我一同学,过来看看。”
“行行,别太辛苦啊!”老头挺和善。慢腾腾又进了屋。
刘晔道:“这是看门大爷,人特好,咱们排到几点,他就陪着等到几点。”
那大门很厚重,隔音效果超好,在外面基本听不到啥动静,一拉开门。各种声音全冒出来了。
秦浩正在地上趴着,旁边蹲着田政,秦海路和李鑫雨则坐在凳子上背词,见门打开,都往这边瞅了眼,随后又不在意的回过头。
这屋子挺小。能有个二十多平,木地板都很旧了,一块块的掉漆。角落里堆满了零散的道具,围着几张圆凳,靠门这边的墙角有个大柜子。挨着张双人沙发,沙发上坐一人,是个叫元泉的小姑娘。
褚青眼睛一扫,九六班几乎都在这了,还有个男生,不认识,搁对面坐着。
刘晔这货把他忽悠来,就不管了,脱掉外套拿起本子开始跟党浩对词。
褚青无奈,就近坐在那沙发上,既然来了,就看吧。元泉扭头对他笑笑,没说话。
话剧这东西,离他真的很遥远,好像演员都得脸红脖子粗的疯喊,搞得面目狰狞,就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刘晔似乎还是主角,站在场中,对面是秦海路。
他用着一种非常陌生的深沉语调,道:“贝丝,我忘不了家乡的那条小河,每当我们吃过晚饭或是早晨醒来,推开窗户,看到河面荡起的层层薄雾。我忘不了夏日里当太阳把草地晒得发黄.和你散步时闻到的芳香……”
说着,一下卡了壳,不好意思道:“这段太长了,老忘。”
秦海路安慰道:“没事,咱再来一遍。”
“贝丝,你还记得么?那时我们在白云下在草地上跳舞,那时你对我说!”
第二遍,他完整的顺了下来,情绪饱满,最后那仨字“对我说”,声音猛然拔高,又带着点余味。
秦海路就循着这点余味,瞬间接上去,比他更动情,道:“是的,约翰,我记得,那时我站在草垛上大声喊着:约翰!”
俩人的台词功力差不多,都是隐藏着东北口的普通话,但秦海路的形体动作更好,表现得要更加立体些。
褚青看他们互动,不由打了个寒颤,大哥大姐,咱一定得说这种比琼遥还琼遥的台词么?
《灵魂拒葬》的角色,一共有二十来个,考虑到九六班的人数,就做了改编,缩减到十几人。他连原版都没听说过,更别提改编版的,一开始还觉着挺新鲜,越看就越无聊,实在搞不懂。但又不好表现出来,怕挨削。
现场的每个人,包括只有几句词的党浩,只上场晃一下的曾梨,甚至没有戏份只在边上坐着的元泉……哪怕同学们表现得再夸张,再不自然,都丝毫没觉得这是件很好笑的事情。
反而,他们脸上都显露出一种极为强烈的严肃和饥*渴感,那种对戏,对表演的渴望,近乎疯狂一样,让褚青都有点害怕。就像刚刚破茧的飞蛾,明明知道前面是烈烈火焰,还要一头撞上去。
这样的气氛下,他感觉自己特多余,完全融不进去。
又排了一会,班长牛庆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道:“行了,先歇会。”
刘晔那几个主角瞬间跟散了架似的,瘫在地上,满身大汗,胡婧赶紧拿着矿泉水过去。
“哥您给说说,怎么样?”这时党浩对那个陌生的男同学道。
“你们这个节奏太快,底下人看了肯定就觉着太忙叨……”那男生也不客气,说着自己的意见。
别人说话的时候,在这窃窃私语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可褚青实在忍不住,掩嘴悄默声问:“这人谁啊?”
元泉也悄默声道:“老党找的一师哥,给咱们指导指导。”
褚青吓了一跳,我操刘晔那孙子太坑了,竟干这先擦屁股后拉屎的事儿。
那男生说的很简短,话音刚落,他就朝那边看过去,党浩的目光正好也转到这,他连忙猛眨眼睛。
“行了,今儿就到这吧,咱们歇会就闪人。”
党浩别看长得粗糙,精得跟猴似的,马上会意,不动声色的把目光移开,还兜了一句话。
“噗哧!”元泉捂着嘴轻笑。
褚青一点都没觉着不好意思,忽问:“哎你不演啊?”
“我前阵拍戏去了,刚回来,定角色的时候没赶上。”她话可比在火车站偶遇那次多多了。
“哦。”褚青点头,其实他还发现少了个章同学,不过没兴趣问,又道:“你们这个到底讲啥的,我没太明白。”
“就是……”元泉顿了顿,这戏内容很复杂,不晓得该怎么说,干脆问道:“你哪块没明白?”
“呃,这几人是死了吧?”
“对啊。”
“那怎么又活了?”
“也不是活了,就是,就是他们不肯死。”
褚青疑道:“为啥不肯死?就因为打仗?”
“嗯,打仗只是一方面。”元泉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理解:“我觉得,是他们心里有执念,放不下亲人,放不下以前的生活,而且觉着这场战争就是场欺骗,自己死的很无辜,所以才不肯被埋掉。”
“执念……”
褚青觉着这词特熟,笑道:“一般咱们这边管这东西,叫僵尸。”
元泉舔了下嘴唇,难得甩人脸子,扭过头,懒得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