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志宏跟褚青聊到很晚很晚,无意中一扫手表,才惊觉打扰到人家休息了,当下抱歉的告辞。
老贾事先给安排了房间,就在一个楼层。他洗了把脸,靠在床上毫无睡意,不由点起支烟,闭着眼睛徐徐回想刚才的对话。
入行好几年,娱乐圈的人,起码也见过百八十个了,真没有像褚青这样的。在他身上,你感受不到任何跟明星,跟演员沾边的东西,就是一特平实的普通人,知足,安乐,唠唠叨叨的在讲自己的故事。
但偏偏,他在看褚青表演的时候,又充满了一种诡异的爆发力。那张朴素的面孔下面,似乎涌动着无比纯粹的热烈,随时都能喷涌出来。
香烟燃去了半支,卞志宏脑中的思路愈加清晰,仿佛缓缓铺开了张画卷,没有壮怀激烈和风花雪月,有的只是最常见,在我们身边的那种生活。
而就是这种生活,让拥有它的人,平淡,又彰显着别样的力量。
卞志宏睁开眼,弹了弹烟灰,心下已定。他打算多留一天,感觉还没有聊透,意犹未尽,想听褚青说更多更多的事情。
“咚咚!”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他过去开门,见是孟敬,笑道:“怎么还没睡?都一点多了。”
“卞老师,我有些想法想跟你碰碰。”她道。
“进来吧,正好我也睡不着。”
俩人坐在桌前,孟敬拿出录音笔,先把采访贾璋柯的实录放了一遍。卞志宏仔细的听完,发现跟褚青相比,导演的言辞就斯文太多,处处透着股小矫情和大抱负。
“你听听这个。”他没做评价。也放了遍录音。
孟敬被开头逗得一乐,把耳朵贴过去,眼睛都不眨的听着。放完觉得没够,又放了一遍。然后才抬起头。苦着脸道:“完了,他把我之前的想法全推翻了。”
“你之前怎么想的?”
“我想做个关于第六代的专题来着,毕竟势头很猛嘛,争议也很多。”孟敬耸耸肩,无奈道:“但现在觉着,写那些争议,特没价值。”
“怎么没价值了?”卞志宏笑问,他们只在年龄上存在前后辈的关系。但在稿件上,可以随意探讨,甚至互相讥讽。
“第六代不就关注两件事么,个人纠结和社会黑暗,但这些事对读者来说,太消沉了。看上去挺贴近生活,其实特遥远,一点关系都没有。”孟敬道。
卞志宏笑了笑,道:“我开始也跟你一样,找到他的简历一看。嗬!好家伙,不声不响的就跟好些个导演扯上关系了。你猜我当时想什么?我都想把这些人划拉到一块,拍张大照片放封面。姜闻打头!标题就叫,中国电影新生代!”
孟敬噗哧一笑,摆了摆手,表示对他的脑洞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来了之后,跟他聊了聊,感觉做他个人会更好些,更符合我们周刊的态度。”
卞志宏说的兴起,道:“你想,他作为演员拍电影。却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但他还特享受。不是因为电影的内涵。或者能拿多少多少奖,挣多少多少名气。而是享受自己在里面的表演。”
“而他的生活态度,偏偏又非常明确,就跟老农民似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就有意思了!”
“一边追求演员的本质,一边追求本质的生活?”孟敬不愧是被重点培养的对象,简单的就概括出来。
卞志宏点点头,道:“我刚才想了个主题,你看看。”
他说着,在本子上写了行字。
“平凡的生活?”
孟敬抿了抿嘴,道:“用生活……我觉得张力不太够,这个呢?”她也写了一个。
“力量?”
卞志宏琢磨了琢磨,微微摇头,道:“还不确切,而且片面。”
他比划了下,道:“我们虽然是写他,但目的是想延伸出一种越来越稀少的群体心态。这个心态好与不好,不做评价,我们只是把现状表现出来。”
索性又听了遍录音,敲了敲桌子,然后写下几个字,道:“你看这个词呢?”
孟敬凑过去,眨眨眼睛,有点愕然,她觉得形容的太夸大了。
“平凡的时代?”
…………
片场平白多出两个记者跟着,所有人都很不适应,但又没干扰到剧组正常工作,休息的时候才会凑上去聊几句。这种恰到好处的亲近,让老贾也睁一眼闭一眼的默许他们,搁这瞎转悠。
孟敬捧着大相机,给褚青拍了好些照片,要么在表演,要么在逗比,都是最自然的状态,杜绝摆拍。
褚青是无所谓,反正又不用花钱,爱照就照呗。他压根没问这俩人,稿子打算怎么写,在第几版,上不上封面……习惯了后世明星绯闻的狂轰乱炸,他真觉得自己那点破事没啥可编排的。
谁看啊?
卞志宏和孟敬又住了一晚,把该聊的都聊过瘾了,才心满意足的回了京城。
对褚青的日常来说,并没有泛起什么波澜,这个小县城里,仍然安安静静。老贾一如既往的折腾,监制们的脸每天都跟搓了狗屎一样,臭的吓人。
最值得高兴的,大概就是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转眼已是四月中,褚青只带了厚衣服,现跑到商场买了两件。一件上衣一条裤子,还不到一百块,齁便宜。
刘小娟和刘小娥经过适应期后,表现得愈加熟练,她们表演的天分是有,可心思似乎不在这方面,还是喜欢跳舞。
前几天,正赶上两姐妹过生日,本来谁也没告诉,结果上厕所时嘀嘀咕咕,被赵滔听了墙角。她就跟褚青谈起这事,褚青又转告了老贾。
大伙一合计。俩小姑娘背井离乡,忒不容易,就给办了个体面点的生日宴会。招数特老套。把她们扔在片场,孤零零的时候。众人捧着蛋糕出现,姐妹俩感动得不行不行的。
晚上又去饭馆暴饮暴食,呃,褚青结的账。这群人里面,他算土豪。
京城那边,李晓婉公司的工作人员给打了个电话,问那个奖杯如何处理。褚青想了想,估计还得半个月才能回去。干脆让他交到范小爷手里。
反正这俩货秀恩爱秀的天下皆知,脸大了不臊。
范小爷则异常兴奋的样子,找黄颖配了把钥匙,每天自由出入,尽情鼓捣着他的新家,还神神秘秘的,似要开创一个大场面。
褚青十分无语,反正也管不着,任凭她玩闹。
晚上,卫生间里。水哗哗的淌,他正在洗袜子。
这货从来不用洗衣粉,都是拿洗衣皂搓。干净。然后用温水来来回回的涮几遍,直到半点肥皂味没有。
他洗双袜子费的水,都够别人冲回澡了。
这算童年阴影!
中学住校哪会,宿舍一哥们懒到人神共愤,脚上那双袜子四季保靠,从软变硬,又从硬变软。
褚青有次不小心碰了下,黏糊糊的,像把十几条鼻涕虫肢解了抹在上面。顿时吓尿了。手一抖就甩了出去,没想到还有更惊悚的。
那袜子。直接黏在了墙上,在墙上。墙上,上……
从哪以后,丫就得了强迫症,洗袜子不搓掉一层皮,浑身难受。
在卫生间半个小时,他才拎着两双袜子出来,搭在挂钩上。回身往床上一倒,懒懒的抻了个腰,只觉得疲惫。
瞅瞅时间,九点多,随手按开电视,打算呆会就睡了。
掠过几个台,想找部电视剧看看,偶然停在一个频道,不禁怔了怔,播的是档娱乐新闻:
“大家一直关注的《笑傲江湖》剧组终于出事了,男主角邵冰据传因演技差、压力大等多方面原因被换。昨天,记者电话采访了该剧制片人张纪忠……”
褚青听得蛋疼,这叫什么用词,还终于,好像大伙都在盼着出事似的。
电视里传来张大胡子的声音,道:“并不是他没读透剧本,抓不住人物也不要紧,关键是他状态不行。”
大胡子在状态二字上,读了重音。
记者问:“您是不是指他接别的演出太多了?”
“不是。是说他没投入,浮躁。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比如他打电话,一打就半个钟头,这还拍不拍戏了?后来剧组干脆就规定不准带手机入场。”
“那剧组现在需要找新的男主角?”
“正在想,正在找,临时换人就是存在这个问题,因为很多好演员都已经排了档期。”
“邵冰被炒,他难过吗?”
“一点不难过,这是他对我说的,他说终于解脱了!”
面对如此奇葩的演员,大胡子的语气也变得很古怪,完了又补充一句:“我想这事对邵冰来说,得作为一个教训,以后他去任何剧组都应该有好的态度。”
采访很短,几句话就结束了。
褚青撇撇嘴,他对邵冰的印象一直不太好,老觉着特装。对这个消息,他倒没起什么想法,纯粹当八卦新闻。
又看了会,困意渐浓,关掉电视,正想闭灯,就听有人轻轻敲门。
“谁?”他问。
“我!”是老贾的声。
褚青不情不愿的下床,趿拉着鞋过去开门。老贾最近累的很厉害,眼皮都垂了下来,见他的样子,问:“要睡了?”
“还没呢,有事儿啊?”
贾璋柯站在门口,张了张嘴,莫名其妙的踌躇半响。
“进来进来。”褚青奇怪,连忙往里边让,问:“咋了,到底啥事?”
老贾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显得非常尴尬和难堪,才道:“那个,青子,你的片酬能不能晚点再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