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二爷!”倚剑转动一下眼珠子。“我觉得灵羽那牛鼻子的来路也很有问题,他们可能是一家子。”
“对,一并监视,多加小心,他们都很难缠。”
“这我明白。”
“好,我们现在就分手。”
宁无缺又回到土城客店,他采取以逸代劳的策略,蒙面客和丁财神双方必有行动,静待其变是上策。
今天,是宁无缺回到土城的第三天,一切都很平静,赌客照样进出,唯一异样的是赌客们不断变化的表情,有的神采飞扬,有的垂头丧气,输赢的标志是最明显不过的,俗话说,久赌必输。又说,输钱就从赢钱起,输输赢赢循环不息,所以那两种表情可以随时交替出现在任何人的脸上。
这里各式赌局一应俱全,骰子、骨牌、天九、铜钱宝、骰子宝,还有岭南最流行的姑娘宝,可说集赌之大成。
宁无缺闲来无事,信步走入一间赌坊,这里赌的是押单双的铜钱宝,最简单的赌注,赌客不用说也是等而下之的,赌注当然也不太大,赌现,摊子上没有筹码,赢的人抱着银子就可以走了,当然,银票也是罕见。
没有人注意到宁无缺的来临,眼睛全盯在赌台上。
靠台边有一圈椅子,赌客是坐着的,这些坐着的当然是赌本充足,而且是压台的赌客,可以一路撑下去。椅子后面站了两层,多半属于见风下注,赢了就走路的小角色,可称之为帮衬型,这一类型的人一向不太受欢迎,但要是缺了他们,场子就热闹不起来。
宁无缺站在最外面一层。
摊子上可以欣赏到各种表情,有喜形于色的、愁眉苦脸的、满头大汗的、六神无主的,更妙的是钱输光了舍不得走,胡乱叫嚷替别人出主意的标准赌鬼,运气好有人听他的而押中,便死赖活讨吃红,分到一点便可再下注碰运气。
两枚雪亮的铜钱飞旋,“咔!”宝碗盖上。
“下,下,单双随便押,”宝官大声吆喝。
“跳跳宝,这碗定是双!”有人在嚷。
“已经跳了八跳,说不定断碗,该押单!”另有人在提相反的主意。
“下,要开了,”宝官又吆喝了一声。
赌客纷纷下注,银子碰击台面。响起一连串的乒乓声。
“停!”宝官的手按上了碗底。
一切声浪刹那间静止,所有眼睛全直着望向宝碗,有的额上暴出了青筋,有的用衣袖猛擦汗,有的狮子大张口。
宝碗终于揭开,两枚铜钱一阴一阳,是单。
“啊!哇!哈!”声浪暴起。
“他妈的,真的断了。”
“嗨!我说嘛,事不过八。”
吵闹声中,吃的吃,赔的赔,台子又一次清洁。
铜钱再旋,又盖上。
“下,下,会赌的赌眼力,不会赌的赌运气,输赢没定准的,快下,赢的再赢,输的翻本。”宝官又吆喝。
台面又响起一阵碰击声。
投机的赌客最时兴抢红,所谓鸽子朝着旺处飞,跟着赢家下注准差不到哪里,这一宝双重单轻,几乎一面倒。
宝官在深思,如果开双,就够他呛。
“啪!”一只手掌按上了单边。
场子一阵骚动。
出手掌的是坐在台边的一个年轻汉子,瞪着牛眼,鼓着青筋,额头鼻尖全是汗珠,脸似乎收缩了,但脖子却胀得很粗,呼吸也是急促的。
“尤二虎,你这是做什么?”宝官瞪眼问。
“下注!”被称作尤二虎的年轻汉子大声回答。
“下注?你下的什么注?”
“这只手掌。”
“什么?尤二虎,别搅局,你是输急啦?”
“放屁,你有种就开。”
又是一阵骚动。
“你这只手值多少?”
“五百两足丝纹银,一个铜子也不能少。”
“哗!”赌客们异口同声叫出声。
“尤二虎!”宝官喘口大气,似乎要发作又勉强压下去的样子。“你是这里的常客,一向输赢从不在乎,今天是吃错药了?银子输了可以再捞,手输了可再长不出来,你自己酌量。”
“五百两,赌定了,你要是不敢开,以后就别再坐那位子。”尤二虎态度顽固地说,他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
“算我认栽,给你十两银子吃红如何?”
“我不会要你一文铜钱,我要凭本事赌。”
“要是输了呢?”
“绝不皱眉!”银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匕首放在台面上。现在,他的脸竟然放开了,像一个义无反顾的勇士。
“尤二虎,你知道闹场的后果么?”宝官沉下脸。
“我下了注,怎叫闹场?”
宝官的脸色变了变,最后阴阴一笑,高声道:“一碗卖单,谁吃?”说完,锐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打转。
又是一阵议论。
这是难得一见的场面,人人都想看这场空前的好戏。
“有人敢吃么?”宝官又开口。
“我吃!”声音不大,但却震人。
所有的目光同时循声投注。
“宁无缺!”不知是谁大叫出声。
宁无缺的大名并非家喻户晓,但道上的都有耳闻,知道的表示震惊,不知道的却显出疑惑,这种宝居然有人敢吃?人圈自动裂开,宁无缺全身显现。尤二虎的牛眼瞪得更大,宝官的脸皮子却在抽动。
“我要是输了加一倍!”宁无缺气定神闲。
“哗!”有人惊叫。
“一千两呀!”有人附和。
“宁二爷,您……”宝官期期艾艾。
“我吃,开罢!”宁无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宁二爷,我……我输了也值得。”尤二虎笑了笑,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不过,这种笑容却是惨不忍睹的,可以说是天底下最难看的笑,你只要看一次便一辈子忘不了,连晚上都会做恶梦。
“好,开吧!”宁无缺也笑,但笑得很自然。
宝官似乎委决不下,几万两的赌注他也敢开,因为卖出去了轮不到他赔,但是问题在于赌注是一只手掌,如果押的人输了,一只手掌就得活生生被剁下来,一个好好的人马上就要变成残废。人,总是有人性的。
“开!”尤二虎已经横下了心,他居然也催促。
宝官的手慢慢伸向宝碗,抓住碗底的圈。
所有人都屏息静观。
静,静得落针可闻。
如果尤二虎赢了,当然是喜剧收场,要是输了……
宝碗在宝声的感觉上有千钧之重,但他还是揭了。
“双!”众人轰一声,只一声,便即寂然。
尤二虎惨然一笑,他输了,输得很惨。许久,他缓缓抓起匕首,左手掌平贴台面,一咬牙,匕首猛然划落。
“慢着!”宁无缺断喝一声,藤条格住了匕首。
“宁二爷,你赢了,还有话要说?”尤二虎不愧是条汉子,起先他是很恐惧,而现在他却能面对残酷的事实。
“算你欠我一只手掌。”宁无缺淡然地说。
“什么意思?”
“我让你欠,不好么?”
“不,我……不喜欢欠债。”
“但你还是欠,而且永远还不了。”
所有在场的全木住,谁也不明白宁无缺的心意。
“我不懂。”尤二虎颤声说。
“任谁都会懂!”宁无缺又笑笑。“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的手是父母给你的,你拿来当赌本输了,你能再长出一只手来还父母么?”几句简单的话义正词严,每一个字都可以打动铁石的心。
气氛突然变得严肃。
尤二虎的脸色速变,最后,泪珠在眼眶里滚转。
“宁二爷,可是……我输了。”
宁无缺收回藤条,从身边取出一张银票,轻轻一送,银票落在尤二虎的面前,然后开口道:“这是一千两,供你翻本,你要是赢了,加倍还我,这公道么?”
所有的目光全直了。
尤二虎愣了许久,霍地站起身来。
“宁二爷,我尤二虎欠你二千两,将来一定奉还,从现在开始,我永远戒赌,要是口不应心,天打雷劈。”泪水终于滚落腮边。
“很好,这一千两算是送给你,不用还。”说完,不理尤二虎的反应,转身步出赌坊,抛下了震耳的骚动。
距土城约莫十里。
周家集,是个颇具规模的小镇,各式行业俱全。
集尾,一幢高门巨宅,比之王公府第毫不逊色,这便是百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周大户家。周大户家财万贯,但要说到赈灾济贫或修桥补路这一类的善事却是一毛不拔,家人们出去买东西都是拿尺提秤的,生怕尺寸斤两被人占了便宜。目前主事的是第二代单传周天发,年已不惑,但打从十六岁便娶进门的周夫人却连屁都不曾放一个,眼看香火就要断绝,所以周天发被叫成了周天罚,意思是为富不仁而遭天罚。
约莫是黄昏时分。
尤二虎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大门前,迫不及待地边擦汗边叩门。
门开了,是个凶神恶煞般的汉子。
“嗬,我道是谁吃了天雷豹胆敢来敲周家的大门,原来是尤二虎。怎么,想来讹诈?”大汉双手叉腰,横眉竖眼,那样子仿佛要吃人。
“马老大,我来赎人。”尤二虎有些气馁。
“赎人?啊!你是说你师妹小凤?”
“不错!”
“恐怕你来晚了。”
“什么意思?”
“我们主人看中你师妹是什么宜男之相,准会替他生儿子,今晚便要收作偏房,现在里面正张罗祭祖。”
“不行!”尤二虎脱口大叫了一声,额头上冒起了青筋,身躯也在颤抖。“我已经筹到了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