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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宫廷首相沉不住气了。
作为伦巴第公爵的左膀右臂,这位年过五十颇具威望的长者站了出来。
“公爵大人……”
“嗯!”
伦巴第公爵抬手制止了宫廷首相。大厅内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伦巴第公爵低沉的声音自带几分威严。
宫廷首相虽有些疑虑,但还是后退一步,站到了原来的位置上。若是放在往日,伦巴第公爵此刻定是火冒三丈,对着面前的大臣勋贵们一顿臭骂。但今天,他的举止有些反常,一改往日暴虐的个性,变得有些收敛。
也许是战场的溃败让他大受刺激,没有了往日的雄心壮志。亦或兵败如山倒时,狼狈逃回米兰的他领悟了人生的真谛。又或者是他看到这个如今千疮百孔的国家,早已心如死灰。
总之,这位昔日趾高气昂的公爵大人变了。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伦巴第公爵吩咐在场的众人一一落座。并吩咐仆人们将准备好的美酒佳肴一一端了上来。原本严肃乏味的宫廷御前会议变成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宴会。
伦巴第公爵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无人知晓。摆满长条木桌的美酒佳肴,无一人享用。
伦巴第公爵缓缓端起酒杯送往嘴边,撇了一眼在场的人后,一饮而尽。然后又抓起铜盘里的苹果炖鹿肉,大口地撕咬了两块,瞬间溢出的肉汁顺着嘴角滴落到桌面。
美味的炖鹿肉让伦巴第公爵的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就着玻璃杯中的红酒顺着食道滑进胃里,一股暖流穿遍全身。
看着大殿里众人依旧无动于衷,伦巴第公爵还是没有理会。低下头自顾自地喝酒吃肉,大快朵颐。
看着自家公爵大人这让人琢磨不透的举动,再结合北地传回的种种不利消息和伦巴第公爵进城时如乞丐般狼狈的模样。一众勋贵们又开始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半晌,伦巴第公爵终于放下手中的酒杯,拿起桌上的丝巾不紧不慢地擦拭了一下嘴角。打了一个饱嗝后,缓缓站起身来,朝台阶下走去。
望了一眼无精打采的勋贵们,伦巴第公爵终于开口了。“看看你们的样子,米兰的冬天还没到,你们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光芒。难道是被北边的敌人吓傻了吗!”
这位胡子花白的公爵大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气,怒吼声响彻整个大殿。
“没错,我率领的骑兵确实没能阻止勃艮第人前进的步伐~”
此话一出,殿堂内瞬间炸开了锅。
“这可怎么办啊?”
“是啊,再这样下去,那群魔鬼怕是要打到米兰城下了。”
“上帝啊,求您保佑伦巴第……”
“够了!闭上你们的臭嘴!”看着面前这群平日里争权夺利的家伙,伦巴第公爵再次恢复了本性,指着几个家伙的鼻子骂到:“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一听到勃艮第人,连站都站不稳了吗?若不是你们一个个抠抠搜搜的,我们在战场上何至于像如今这样一败涂地。”
一股怒气瞬间涌上伦巴第公爵的脑门,差点将他气晕过去。
“公爵大人!”
察觉不妙的宫廷首相一把跑上前去扶着了险些摔倒的伦巴第公爵。
“快传宫廷医士!”
“不用了!”伦巴第公爵叫住了侍卫,“我没事,扶我过去坐下。”
短暂歇息了片刻后,伦巴第公爵解散了御前会议,单独将宫廷首相和大学士等几位宫廷重臣叫到了书房……
…………
“……你们都看到了,目前的局势于我们很不利。再这样下去,怕是勃艮第人没等来,我们自己内部先乱了。”
伦巴第公爵靠在躺椅上,忧心忡忡,不住地揉捏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这~”宫廷军事副臣欲言又止。
“对了,我离开米兰这段时间,听说各地领主治下的领民多有暴乱,可有此事?”
负责宫廷事务的御前首相睁大了眼睛,在他的记忆里,并未将这些最近上报的庶务告知伦巴第公爵。既然伦巴第公爵早已知晓,他也不再隐瞒,随即合盘托出。
“回禀公爵大人,却有此事。随着北地和西线战事加剧,前线不但需要大量青壮服役,而且军需物资更是紧缺。战事刚开启的时候,宫廷还能够维持供需,但随着时间的延长,军需数量越来越大,国库无力承担。于是,我便以宫廷御前会议的名义,要求各地领主提供前线所需军资。这样一来,领民税负加重,纷纷组织起来反对领主的统治。”
“除了被敌人控制的北方,南部各郡基本都爆发了反对领主的暴乱。尤其是偏远地区,暴乱更为严重。已经有两个领主被冲进城堡的领民杀害。其中一个被暴民们拉到街上活活用石块砸死,另一个则是被活活烧死……”
伦巴第公爵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大敌当前,自己的后方已经混乱成这般模样。在他返回米兰的途中,路边饿死的流民农夫不计其数,城镇集市也没了往日的繁华。而现在宫廷首相所说,便解开了他的疑惑。
“继续……”
“是,公爵大人。向领主们纳税是当前形势所迫,但总有不少贪婪的家伙想要借此机会榨干领民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暴乱发生后,我曾暗中派人下去调查过。那些人之所以会反对纳税,根本原因在于各地领主拿着宫廷法令,变本加厉地搜刮民财,完全不顾及治下领民的死活。就拿宫廷调拨给各地灾民的粮食来说,领主们经过一番腾挪,占为己有。然后将粮仓中腐烂发霉的粮食混合沙土再拿去市面上高价卖给那些领民……”
咚!
伦巴第公爵猛地一巴掌拍向桌面,“这群杂种,我带人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们竟在背后干这种卑鄙无耻的勾当!”
“公爵大人息怒,发现这种情况后,我已经派人将那几个为首的领主关进了监狱,等候您的发落。”宫廷首相急忙解释,唯恐伦巴第公爵将罪名落在他的头上。
伦巴第公爵喘着粗气,涨得通红的脸上怒气冲天。
待伦巴第公爵怒气稍退,负责管理伦巴第公国贸易的商务大臣又给他带来不幸的消息。
“禀告公爵大人,自战事开启之后,国内的贸易量一再萎缩。到目前为止,贸易量已经不足战前的六成。根据我们的估算,如果通往北方的商道一直被敌人封锁,到下个月底,我们的贸易量将持续下降,不足原来的五成。”
“此外,由于战事的影响,多地已经取消了与我们的贸易,转而通过普罗旺斯将货物运往北方,这又进一步加剧了国内物资的短缺。目前流民越来越多,而库存的粮食最多仅够支撑半年的时间。您也知道,我们的产粮区主要在北边……”
商务大臣停顿了片刻,下意识地撇了一眼伦巴第公爵。看着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说下去,这位心惊胆战的重臣再次开口。
“由于战事来得突然,勃艮第人占领了产粮区以后,迅速将地里的粮食抢收一空。这不但导致后方粮食短缺,而且短期内抬高了粮价。我们目前正着手依靠海运,从其他邦国收购粮食,以保证国内粮食安全。”
“此外,经过我们慎重评估,决定降低运进港口货物的税收,吸引各地商人前来贸易,以保证国内物资充足,度过这段特殊时期……”
紧接着,宫廷军事副臣将近日来各地军情汇总后一一向伦巴第公爵汇报。
“西线战报,普罗旺斯仍旧在不断增兵,并且在几天内不断推进,试图与北地勃艮第伯国军队合兵。截止昨日,我方四座郡城并三座军堡再次沦陷,死伤士兵一千两百人。军事大臣送来密信,要求宫廷再向西线增兵一千,阻止普罗旺斯进一步扩张。”
伦巴第公爵听闻此消息,微闭双眼,紧握扶手的双臂青筋暴起。
“此外,勃艮第人于昨日夜间进驻拉瓦提,封锁了通往北边和西境的各个路口,沿途不断有哨探来回巡视。拒报,勃艮第已派出三千大军,离索伦堡不到一日路程。”
“按照部署,我方已在索伦堡驻兵两千,屯有足够半年以上的粮草物资。加上索伦堡城高墙厚,在历次征战中从未被敌人攻破过,暂时无虞。”
“东北边境那群山民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伦巴第公爵啜饮了一口葡萄酒后突然问道。
“东北边军报告,那群山民从不与我方正面接触,往往趁着夜里下山劫掠一番后便又缩回山里。当地守军正在加紧修建边境的防御设施,阻挡山民继续劫掠村堡庄园。届时,东北边境将抽调部分兵力回援,以解我军目前的燃眉之急……”
听完几位宫廷重臣的汇报已是正午。待几人离去后,伦巴第公爵独自一人来到米兰城中那座最高的塔楼。
朝北望去,城中大大小小的房屋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城中不时传来的嘈杂声此起彼伏。
看着一望无垠的天空伦巴第公爵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去世前留下的一句话。“如果伦巴第不能统一半岛,那就只能被别人统一。”
这是父亲留给他的遗言,也是他一生在为之践行的事业。但想到如今内忧外患,局势动荡,伦巴第公爵分身乏术,心中流露出一丝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