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也是精于针线活计,两人大婚之后,就亲手将他里里外外都打理得格外精神。每次劳累一日回到家里,秦氏也会这般,亲手给他换上舒适轻便的鞋子,再加上冬温热夏沁凉的帕子,令他浑身上下都瞬间放松瘫软下来。
那是一段静谧安然的好时光。
好像,自从秦氏知道自己在外间养了外室之后,两人便多了争吵。秦氏是宁折不弯的『性』子,一直坚决地反对将薛氏母女们接进夏府。
他每次回府都是匆匆地来回,后来又经常数日不归,自己与两个孩子也逐渐疏远了。孩子们清纯无辜的眼神,总是会令他多少有点负疚感。
他有些动容,一时间恍惚。
安生仰起脸,冲着夏员外乖巧地笑笑:“就知道姐姐对父亲最是上心,这鞋子做得极是合脚。”
夏员外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将安生搀扶起来:“好孩子,你和你姐姐都有心了。”
安生摇摇头:“姐姐最是心疼父亲,只有安生不懂事,以前经常惹父亲累心。”
夏员外难得笑得慈爱:“你的『性』子多少最像你母亲,太过刚烈,须知刚过易折。”
安生想反驳,又生生咽下去:“女儿记得了,以后多多向两位妹妹学习。”
夏员外就是一声苦笑,若是论起来,夏紫芜与夏紫纤可绝对没有安生安然姐妹二人省心,不过偏心偏心,夏员外就是觉得那两个姐妹好。
他叹口气,第一次关心起自己这个女儿来:“你姐姐嫁人以后,自己一个人闷不闷?”
安生低垂下头:“多少还是有点,受姐姐照顾习惯了。”
“你说......归妹以娣,自古盛之,姐妹二人若是共事一夫,相互帮衬,多少也是个伴是不?”
终于来了,看来这两日,薛氏没少在父亲跟前吹枕头风,父亲的心也已经开始动摇了。
安生极是认真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哪个女子在感情面前不是自私的?若是像娥皇女英那般,固然是人间佳话,但是更多的,是如韩国夫人与女帝武则天,大小周后这般,因妒生恨,两厢猜疑之事,反目成仇者累累。
更遑论是感情不好者,相互倾轧,迫害,落井下石,最终斗上一个你死我活,铸成悲剧,亲者痛,仇者快,最为伤心欲绝者,还不是生身爹娘?又何来帮衬一说?”
夏员外一直不赞成夏紫芜嫁入孟家为妾,多少是因为颜面上不太好看,不愿被孟家轻看,并未顾虑到这层利害关系。安生一席话,令他又多了一层顾虑。
他明白,夏紫芜与安然的个『性』,紫芜若是嫁入孟家,怎肯低声下气为妾?必然与安然寸步不让,步步紧『逼』,姐妹二人反目,只是迟早!
只是,夏紫芜以死相『逼』,嫁与不嫁,夏员外两厢左右为难。
他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敷衍道:“我儿大了,懂得是非了。”
安生趁热打铁,坚定道:“谁都懂的道理,父亲自己心里也明白,只是心软罢了。”
夏员外疲惫地挥挥手:“好了,父亲心里自有计较,你不消多虑,回吧。”
安生欲言又止,冲着夏员外福福身,静悄地退了下去,愈加忧心忡忡。
第二日上午,正在屋子里反复鼓捣那几个方子,院门口有人轻声唤:“二小姐,二小姐!”
竟然是青橘的声音!
安生起身走到窗前,见正是丫头青橘站在垂花月亮门下,探头向着自己屋子里张望。
一些时日不见,青橘显而易见地丰润了许多,原本尖尖的下巴都长了肉,看起来好似脱胎换骨,突然就褪去了青涩,变得成熟了起来。
“青橘?你怎么回来了?”
安生见到她有些兴奋:“姐姐呢?”
青橘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院子,左右张望一眼,站在窗户根下面,与安生隔了窗户说话。
“大小姐也回来了。”
安生有些奇怪,今日非年非节,姐姐回来做什么?须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非是娘家兄弟过门去接,一般嫁出门的姑娘是极少主动回娘家的。
“姐姐为啥回来?可是孟大哥送她回来的?”
“不是,”青橘摇摇头:“是夫人差人过去带话,说是她病倒了,想见见大小姐,所以,大小姐就赶紧回来了。”
安生心里顿时就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薛氏生龙活虎,身子可好得很,如何无端称病,将姐姐召回府里来?明显就是有所图!
“那姐姐呢?”
“一来就去夫人房里了。夫人将我支使出来,也不知道与大小姐在房间里说些什么,门窗都闭得严严实实的,连婆子守在门口,像条看门狗似的。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所以就赶紧跑来你这里通风报信了。”
安生急得几乎是抓耳挠腮。
柿子专拣软的捏,薛氏知道安然的『性』子软弱可欺,所以,有什么过分的要求都是会找安然提。莫非,薛氏是寻安然,让她到孟家开这个口?
“中午夫人可曾是要留饭?”安生看看天『色』,时间还早,也不知道父亲中午是否回府用午膳。
青橘摇摇头:“没说。”
这可如何是好?薛氏是有意背了自己,若是冒冒失失地闯进去,应该如何开口?而自己又能左右得了谁?
安生无计可施,顾不得顾虑太多,一咬牙:“我去看看。”
只能见机行事,见招拆招了。
薛氏的院子里。
连婆子从外间闭了房门,屋子里只剩下薛氏与安然两人。安然见薛氏红光满面,如何看都不像是病重憔悴的样貌。
“母亲是哪里身子不适?可瞧过郎中?”她低声细语地问。
薛氏长叹一口气,『揉』『揉』太阳『穴』,愁眉苦脸地道:“还不是被三丫头给急的?”
安然聪慧地沉默不语,并不接薛氏的话音。
薛氏暗中挑起眼梢,瞥了安然一眼,自己自顾道:“这桩婚事如今就是紫芜的一个坎儿,怎么都迈不过去,你这个做姐的,无论如何都要帮衬帮衬她。”
安然低声道:“母亲想要给三妹寻一户怎样的人家?母亲尽管提,回府以后,女儿跟婆婆知会一声,帮着一同留心就是。”
薛氏抬眼紧盯着安然:“就找孟家这样的人家。”
安然没想到薛氏竟然这样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一个愣怔,顾左右而言他:“经纶倒是的确有不少家世相仿的同窗,女儿记下了。”
“我说的,不仅是孟家,还有孟经纶。你家三妹铁了心思,就是要嫁给他。要死要活地折腾了好些时日了,前几日为此差点丢了『性』命。多亏丫头发现得早,救了回来,又不吃不喝,饿得就只剩一口气了。你说,我这个做娘的,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妹妹活生生地饿死吧?”
这话安然无法回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薛氏见安然依旧无动于衷,开门见山挑明道:“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母亲怎么能偏向着你三妹,害了你?所以母亲昨日里将你妹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她自己也顾忌着姐妹情分,所以啊,委曲求全,这桩好姻缘便拱手相让,将错就错了。”
安然暗中轻舒一口气。
薛氏又突然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紫芜说,她不勉强你,归妹以娣,她就安心做一个妾室就好。你看,母亲处处为了你着想,也希望,你能体谅我这做母亲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