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无所谓一笑,抿嘴道:“这一点上,舅母倒是不用惦记,也不要催促,慢工出细活,让他们将活做漂亮最为重要。我也会叮嘱他们两句,这工钱我会富裕着给,但是活不能赶。”
钱氏心里暗自得意地一声窃笑:“有你这一句话,我可就放心了。”
“不过”安生顿了一顿,开口道:“这饭食?”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知道咱们京城里工匠做事的规矩,一定招呼好了。”钱氏拍着胸脯打包票:“这熟人介绍的工匠,自然不能小气,保管顿顿有肉,好茶好菜招呼,晚上一顿冷拼小酒,起房架檩上席面,全都按照京城的规矩来。”
安生点点头:“我也是素来听说,这工匠们的伙食是怠慢不得的,否则他们心里记恨,偷偷地使点坏,坏了居家风水,对于舅舅与舅母日后的运势可是有影响的。”
安生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更不是危言耸听,这其中的道理钱氏也是懂得。
相传木匠鼻祖鲁班当初传下手艺的时候,也传下一把鲁班尺,上面刻的,就有风水标注。
这建造房子,各个方位那都是有讲究的,若是谁暗中使坏,破了这风水,真的影响后代子孙的运势,令家宅不宁。
反正京城流传了许许多多有关的传说,有鼻子有眼,所以令大家对于上门做事的工匠都心存敬意,不敢得罪。
钱氏眉开眼笑:“那是自然,这大头的工钱你都给出了,解决了我与你舅舅的燃眉之急,我还能克扣这一点伙食不成?”
安生端起茶盏送客:“那就放心了,明日里有空,我便去联络匠人,让他们直接到绸缎庄里寻舅舅洽谈。”
“不不不!”钱氏忙不迭地摆手:“你舅舅那人太过于老实,你是知道的,而且从来不当家主事。你让那些匠人直接找我就行,我跟他们交涉。”
安生心里顿时了然,明白钱氏所有事情都是隐瞒了舅舅的,不敢让他知道。她也不揭破,点头答应:“都一样。”
事情说定,钱氏就不再耽搁,奉承了安生几句,便告辞回了。
刚送走钱氏,端午便进来禀报道:“小姐,老爷请您到柔姨娘的院子里一趟。”
安生有些惊讶:“父亲寻我做什么?”
端午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安生心不在焉地“喔”了一声:“薛修良的事情有眉目了?”
“没有呢,听说大房那边还是不肯放人,薛家舅爷一天往府里不知道跑多少趟,一有风吹草动就来寻夫人做主,夫人急了一嘴的火泡,偏生也没有地方撒气。”
想想这些日子的确是挺让她窝火的,诸事不顺,父亲又不再百依百顺地依着她,冷不丁地从云端跌落下来,心里能舒坦吗?
“感情是薛修良在牢里吃了苦头了?”安生想起今日里喻惊云自告奋勇一事,应当出手不会这样快吧?
“那是一定的,都说那种地方进去再出来,不死也要扒层皮,能有好吗?”端午猛然警醒道:“老爷应该不会是让你帮忙搭救表少爷吧?”
“让我?我可没有那本事。”安生一口否定。
“这是说不准的,您不是能在定国侯府世子爷跟前说话吗?”端午猜测。
安生斩钉截铁地摇头:“不可能的,我若是果真寻定国侯府帮忙求情,岂不就坏了咱们跟大房那边的情分?父亲宁肯舍弃薛修良,也不会这样糊涂听薛氏的撺掇。更何况,我会管才怪!”
端午相跟着点头,满脸解气:“对,就应当让那个薛修良受到报应。”
安生微微一笑,掸掸身上的褶子,便径直去了柔姨娘的院子。
柔姨娘的院子不大,但是明显精心布置过,即便是深秋,百花开尽,秋意萧瑟,一进院子,入目一片争奇斗艳。凤头钗,胭脂点雪,瑶台玉凤,仙灵芝,天鹅舞,名贵品种的秋菊,应有尽有,姹紫嫣红,正开得喧嚣。
院子里候着小丫头,一见到安生便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对着屋内道:“二小姐来了。”
珠帘响动,柔姨娘已经迎出门来,冲着安生道个万福,而后笑『吟』『吟』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快些进来,我跟老爷正念叨你呢。”
“屋子里有客,所以来得迟了。”安生解释道。
“无妨无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螃蟹也是刚蒸好。”
柔姨娘拽着安生进了里屋,夏员外正面门而坐,见了安生点点头:“坐吧,今日刚捞上来的螃蟹,正是最肥美的时候,叫你来尝尝鲜。”
安生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父亲竟然还能想得起自己来。扭头看一眼柔姨娘,柔姨娘心照不宣地笑笑,安生立即明白,这都是柔姨娘的功劳。
看来,她果真是在父亲跟前说了自己的好话。她已经开始向着自己示好了。
虽说,自己受了父亲待见,对她也有利,不过是顺水人情,但是安生坐下后,仍旧感激地冲着柔姨娘笑了笑。
一旁伺候的丫头给安生捧来一盏姜汤水,安生小酌两口暖暖胃,撤下去,又端来一洗手盅,里面放着一片鲜橙。安生洗过指尖。用帕子擦拭过,一套小巧玲珑的银质蟹八件就搁在了她的手边。
以往府里秋季的时候也经常吃蟹,只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讲究,看来,这柔姨娘还真是风雅之士,吃个蟹都要备下这么多物件。
“秋季里持蟹饮酒赏菊作诗乃是一大风雅之事,可惜你父亲早出晚归,我们也只能这时附庸风雅了。”
柔姨娘翘起纤纤玉兰指,熟练地掀开了蟹壳,将螃蟹递到安生骨碟里。安生欠身子道声谢。
“听说适才秦家来人了?”夏员外出声问道。
安生点点头:“是的,是舅母过来了。”
“秦家那边,尽量就不要走动得太过密切了,你舅母那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夏员外有些不悦。
安生低垂着头:“是表兄要成亲了,舅母过来知会一声。”
“喔,那倒是应当的,当初安然大婚的时候,听说你舅母也是过来送过添妆的,等你表兄大婚,记得让你母亲也要打发人过去添礼。”
安生低低地应下了。
夏员外用长柄勺舀着蟹黄与蟹膏吃,冷不丁地道:“我不在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安生一愕,抬起头来。
“许多事情我听府里人说起了,你做得很好。”
自从薛氏进门之后,安生受过的委屈不计其数,府里都没有一个人到父亲跟前为自己鸣不平。是谁这样有正义,竟然不畏惧薛氏,跑去父亲跟前絮叨?
安生不动声『色』地瞥了柔姨娘一眼,柔姨娘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安生心里一凛。柔姨娘如今得宠,而薛氏正处于下风,府里人见风使舵,上赶着巴结她乃是情理之中。可是这样短的时间,她竟然能够打听清楚府里这么多的底细,并且笼络了府里人,为她卖命,听她指挥,可见手段确实不低。
自己见天不在府里,这位柔姨娘暗中行云布雨,看来丝毫也没有闲着。
她真的是那讲究淡然平和,超脱尘嚣的尼姑庵里长大的女子?
安生又看一眼夏员外,以往自己委屈受得多了,也从未见他怜悯过自己,总是偏听偏信薛氏对于自己的控诉。
即便自己被连婆子打得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他也冷了心肠,甚至要将自己送去庄子上自生自灭。如今一句“委屈了”,可见实实在在地是以公平公正的中立态度来看待这些事情,柔姨娘功不可没。
安生以为,自己对于父亲已经心寒,不会再因为他的话有什么感触。但是今日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她瞬间心里汹涌澎湃,万千的苦涩一并涌上心头来,红了眼眶。
柔姨娘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哭什么?你爹爹这不是回来了么?以后凡事有你爹爹给你做主,不用怕,啊?”
夏员外轻叹一口气:“都怪我平日里偏听偏信,太过于纵容她,才令她这样肆无忌惮。她如此狠毒善妒,委实不配为人母亲。我定当好生训斥她一番,责令她改过。”
安生愈加地惊诧,柔姨娘三言两语,竟然就令父亲对薛氏感到厌恶了吗?难不成薛氏在夏家的地位开始摇摇欲坠了?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父亲这种耳根子软的人?当初薛氏正是貌美如花的年纪,凭借着独有的手段,笼络了父亲,令他对自己阿娘开始厌弃。
而如今,历史重演,柔姨娘又凭借着一腔似水温柔夺得了父亲的青睐,枕风徐徐,再加上薛家自己又不争气,旁人添油加醋,一番迅猛攻击,令父亲短短几日就立即对薛氏冷了心肠。
安生轻咬下唇,忍住眼泪,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心里有些感触而已,眼窝子太浅。”
“眼窝子浅的人大都心地良善,二小姐一看就是好心肠。”柔姨娘随口夸赞,殷勤地劝安生多吃一点。
两人一唱一和,就令夏员外心里有点五味杂陈,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有些亏待了安生。只是男人较为内敛一些,不愿意表达,也将拨开的蟹膏蟹黄递给安生,问起她在『药』庐里的琐碎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