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虽然不是两袖清风的清官,多少也会捞一丁点油水,但是安生再清楚不过,府中的日子可没有一点的骄奢『淫』逸,不过是仰仗着祖上家产,略微富裕一点而已。
相比较起朝中其他相同品级的官员,父亲胆小,不与那些硕鼠一般的上司同流合污,已经算是安分守己。否则早就步步高升了,哪里会在这员外郎的位子上盘桓这么多年?又何来贪墨一说?
明明,父亲告诉自己,那账簿是记载了他人贪墨亏空的罪证,如何一转眼,就扭曲了是非黑白,变成父亲的催命符?如何就将这罪行扣在了父亲身上?
这些人究竟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一点的是非黑白?官官相护,就是这样扭曲事实的吗?
安生原本就是愣头青的『性』子,不过是重生之后,因为前世的磨砺,令她沉淀了许多而已。如今,这样的不公令她瞬间便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她直奔大理寺门口。
大理寺门口,设有堂鼓,鼓槌就吊在一旁。安生上前,抢过鼓槌,抡起胳膊,咬牙就要砸上去。
大理寺门口有衙役把守,一步上前,就将她拦住了,一把夺过鼓槌,怒气冲冲:“大胆!你是什么人?竟然到这里捣『乱』。”
这一声怒喝,令看热闹的百姓们吓了一跳,纷纷扭过头来,诧异地望着安生,顿时就是精神一震。
大理寺门口的堂鼓与别的衙门不同。
在长安王朝,大理寺的官员虽然官职不高,但是都是复审的大案要案,做最后的审判。敢于敲响门口鸣冤鼓鸣冤,那就是不服大理寺的判决,类同于登闻鼓,几乎都是上达圣听。
而且,民告官, 有违孝悌之义。不实者,杖一百;事重者,从重论;得实者,免罪。
一个小丫头,竟然敢敲这鸣冤鼓,这是要多大的胆识?
安生此时几乎失去了理智一般,双目圆瞪,一字一句恨声道:“自然是要鸣冤!”
“鸣冤?”衙役不屑地上下打量她,一声冷叱:“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安生大义凛然道:“小女乃是前户部员外郎夏运海之女,特来为父亲鸣冤。状告户部有官员沆瀣一气,贪墨亏空仓廪,纵火焚毁,遮掩罪行,栽赃给我父亲。”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顿时沸腾起来。
“夏运海玩忽职守,致使粮库被烧,原本就是死罪,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还有脸前来鸣冤?”
“就是,像这种狗官就应当立即砍了脑袋,还要抄家,没收所有家产,活在世上也是浪费粮米。”
......
安生一句话无异于引燃了民愤,大家纷纷对着安生唾骂,满脸鄙夷不屑。
更有义愤填膺者,若非是顾忌这是大理寺衙门,怕是就要上前动手。
一片菜叶旋转着砸到安生的脸上,点燃了大家的情绪,一片叫好。
面对着众人指责,安生并不畏惧,昂首挺胸,义正言辞道:“我父亲玩忽职守,造成仓廪损失的确罪有应得,但是,我不服这告示之上的罪名,即便要死也要死得磊落,不属于自己的罪名绝对不当!
仓廪明明已经亏空,大火焚烧的也并非粮米,我昨日已经交出了证据,为何大理寺不追究贪墨之罪,反而将所有罪过全都推诿到我父亲身上,我夏安生不服!”
一番慷慨之言,无疑是将这大理寺的天捅开了一个窟窿,令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从大理寺中走出来,气急败坏:“哪里来的疯婆子?还不将她赶走,让她在此胡言『乱』语!”
“若是敲响鸣冤鼓,就是有冤情要伸,大理寺这是不准备受理吗?”安生一声无畏冷笑。
来人上下打量安生一眼:“你确定要鸣冤?”
安生斩钉截铁地颔首:“有冤就一定要伸。”
那人颔首,也是一声冷笑:“若是查证之后不实,你就要受杖刑之苦。你确定?”
安生正要回答,听身后有人扬声道:“大人恕罪,她只是乍一听闻夏大人的消息,过于悲伤,一时情绪失控而已。不告!”
安生诧然回头,见冷南弦的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口,冷南弦伸手撩开车帘,一撩衣摆,匆匆步下马车。
人群里,立即有人认出了他,一声惊呼:“冷神医?”
安生执拗地扭过头:“告!”
冷南弦不悦地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冷声道:“难道为师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安生咬紧牙关,强忍热泪:“师父是让安生忍气吞声吗?”
冷南弦眸子眯紧,双眉紧蹙:“上车,我有话与你说。”
“不!”安生倔强地摇头。
那大理寺衙役一抖手中铁链:“既然执意要告,那便跟我们走吧?先杖责二十,自然就可以面见我们大人。”
安生就要毫不畏惧地上前,被冷南弦伸臂拦住了去路:“今日你若是执意要去,我便不再认你这个徒弟!”
安生脚下顿时一顿,红了眼眶:“师父,你为什么要『逼』我?”
“走!”冷南弦清冷道:“难道你还信不过为师吗?”
安生扭脸看一眼大理寺大门,一咬牙:“不是安生信不过师父,而是我父亲的冤情必须要伸!”
“我再最后跟你说一句,我自有计较,跟我走!”
说完一拽安生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上了马车。
那些衙役也嫌麻烦,就只当做她发疯,任她去了。
围观的百姓见一场热闹就这样没了,有些意犹未尽,悄声议论着冷南弦与安生的关系。
马车驶离了大理寺门口。
冷南弦始终紧紧地捉住安生的手腕,不肯放松。
安生挣扎两下,终于放弃了。
冷南弦缓缓开口道:“他们果真篡改了账簿,上交的是早就伪造的你父亲监守自盗的记录。”
安生猛然抬起头来:“卑鄙!这些人果真是蛇鼠一窝!难道就真的没有王法了吗?竟然官官相护,串通起来陷害忠良。昨日我应当拼死留下那账簿的。”
“你就算是拼了『性』命,那账簿你也保不住。更何况,即便没有这账簿,他们想要让你父亲心甘情愿地认罪,也是轻而易举。”冷南弦沉声道。
“我父亲就真的甘愿认罪了?”安生难以置信地问。
冷南弦点点头:“他作为一家之主,需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他们三言两语就足可以令你父亲签字画押。”
“可若是状告我父亲贪墨,最起码,应当追根究底,寻到那些粮米去处吧?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能判下他的罪过吗?”
“账簿可以伪造,罪证自然也可以。我们全都低估了那些人的本事。”
安生顿时就颓丧地瘫软下来,将脸埋进臂弯里,浑身都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围。
“你即便是挨了杖刑,进去见到你的父亲,你父亲已经一口将所有罪证应承了下来,你能怎么办?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再被杖刑一百,活活地送命吗?”
安生紧紧地咬着下唇:“三天以后,我父亲就要行刑了,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
“我说过,还有我!”冷南弦沉声道。
安生摇摇头:“没有用的,师父,你无权无势,你更斗不过他们,甚至于,我们就连他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我们能做什么?”
“你这是灰心丧气了吗?”冷南弦紧蹙眉头,沉声问道:“这些人如此胆大妄为,若是不除,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更多的,不愿意同他们同流合污的人被害。所以,你父亲必须要救,这些人也必须要被法办!”
冷南弦说得斩钉截铁,安生却只有浑身的疲倦乏力,觉得自己殚精竭虑,其实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她除了满怀的悲痛义愤,剩下的,也只有灰心丧气。
“师父,没有用的,只有三天的时间了,对方官官相护,神通广大,我们也不过是螳臂挡车而已。
罢了,师父,如今木已成舟,我不想继续调查下去了。明天你也不用来回奔波了,如果有事情,我让端午去寻你。”
冷南弦紧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安生惊慌地游离开了。
冷南弦说:“好”。
安生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她失魂落魄地下了冷南弦的马车,回到府里,端午正在门口焦灼地等着她,急得犹如热锅蚂蚁。
她的跟前,还有府上的两个下人。
一见到安生,端午几人顿时就好像见到救星一般,上前将她围拢了。
安生可是破天荒第一次享受这般热情的迎接大礼。
“二小姐,你可回来了!”几人七嘴八舌,皆是满脸焦灼。
安生就知道,府上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出了什么事情了?”安生疑『惑』地问。
端午瘪瘪嘴:“小姐,端午不想离开你。”
安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是?离开我做什么?”
端午眼圈顿时就红了,直接气呼呼地开门见山:“小姐,夫人要把咱们宅子和我们都卖了!”
“什么?”安生顿时大吃一惊。父亲如今刚刚被判了死刑,薛氏这是要折腾什么?难不成想着携带金银,逃之夭夭?
朝廷也并没有下达抄家的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