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那些时日显而易见地高兴,就算是在朝堂之上,都眉飞『色』舞。朕就明白,能够令他这样激动的,世间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
朕问起他,他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朕,说你竟然主动回家了,而且开口叫了一声爹,令他瞬间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即便,你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回去求他帮你,带着目的『性』,他也很高兴,不遗余力,第一次拉下脸来求朕,讨要那份重审的圣旨。”
冷南弦心有愧疚,低垂下头,缄默不语。
“你如今已经不怨他了,可是,你仍旧还是不理解他,是不是?”
冷南弦轻轻地咬了咬牙关:“没有。”
“你骗不了朕,南弦。”皇帝意味深长地说:“虽然朕与你见过次数不多,也少有深谈,但是关于你的事情,朕全都知道。因为,朕一直对你有愧!”
冷南弦惊愕地抬起脸:“皇上,这......”
皇帝微微一笑:“你若是觉得怨恨你父亲抛家弃业,置你与你母亲于不顾;怨你父亲对冷家的生意不闻不问,使得你母亲积劳成疾,缠绵病榻;怨你父亲在你母亲重病弥留之际,不能远赴江南,与你们母子相见;怨恨你父亲没有尽到丝毫做父亲的责任。那么,你将这些怨气,全都转移到朕的身上吧。
因为,当年是朕没有用,登基之后,适逢连年战『乱』,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而许多诸侯与边境小国,虎视眈眈,妄图取而代之。朝堂之上,『奸』佞当道,乌烟瘴气,岌岌可危。
多亏了你父亲与定国侯,一文一武,定国安邦,才能逐渐扭转了局势,使得我长安百姓日趋安定下来。
并非是你父亲当初贪恋权势,追求富贵,而是当时,朕离不开你父亲,长安百姓也离不开你父亲,稍有差池,如今的长安将面目全非。
舍小家而顾大家,你父亲是为了朕,为了长安黎民百姓,才愧对的你与你母亲。你若是怨,就怨朕!”
皇帝一番言辞恳切,真情流『露』,铿锵有声。
冷南弦心里反复挣扎,矛盾,不知如何说话。
皇帝复又意味深长地道:“你父亲于朕而言,亦师亦友,亦是父子,朕敬重他为亚父,心底里自然是将你当做自家兄弟,所以今日才有这样一番肺腑之言。
你母亲是你父亲毕生的遗憾,他愧对你,所以在你面前有些生怯,从来不敢说这些。而朕,对你同样有愧,所以,朕不会勉强你做出选择。
朕今日来,一是让你知道朕求贤若渴的决心,二,就是希望你能真正地从心底里理解原谅你的父亲,多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
冷南弦默然半晌方才恭声道:“是,皇上。”
皇帝微微蹙眉:“朕是想让你发自于心底地接受你的父亲,而不是遵从朕的命令。”
冷南弦再次重复道:“我已经接受他了。”
“你对于每一个人都这样宽容,以善心对待这世上所有的人,为什么你对待自己的亲人偏生非要这样残忍呢?”
皇帝冷声质问:“朕可以看得到你的牵强!”
冷南弦起身一撩衣摆,跪在地上,紧抿薄唇,一言不发。
皇帝终于也按捺不住火气,站起身来:“你母亲去世,你以为只有你伤心难过是不是?你觉得你父亲真的冷酷无情是不是?你可知道,你师父鬼医为何会给你母亲医治?为何收你为徒?那是你父亲求来的!鬼医看在你父亲精忠报国,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的份上,才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奔赴江南!
你母亲去世,你父亲登上南山寺,寒冬飞雪的天气里,在山巅上寒风凛冽中面向江南,站了整整一夜。一夜之间,雪落满身,等到雪融,已经是头发斑白。
你失去母亲痛苦,当你有朝一日,心里有了挚爱之人,你才会明白,那种剜心裂肺断肠之痛,痛不欲生。”
冷南弦身子轻颤,似乎有所震动,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皇帝终究是无奈,深深地叹一口气:“朕今日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言罢,径直绕过冷南弦,愤愤地拂袖而去。
冷南弦一直跪在冰冷的地上,低垂着头,犹如泥塑。
安生与冯嫂远远地见皇帝走了,冯嫂推推安生,向着冷南弦的方向努努嘴。
安生略一犹豫,轻轻地走到冷南弦身后,伸出手。
“师父。”
冷南弦的身子在轻颤,安生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
“师父。”安生又怯生生的,低低糯糯地叫了一声。
冷南弦这才缓缓抬起脸来,脸『色』极为不好看,眸子里都是通红的。
她不知道皇上前来寻师父所为何事?又与师父说了些什么,竟然令他如此悲愤?
她鼓起勇气问:“师父,你怎么了?”
“安生,假如师父有一日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背弃了对你的承诺,离你而去,自此对你不管不顾,即便阴阳两隔,也不能相见。你还能原谅师父吗?”
安生瞪着一双妙目,目不转睛地看着冷南弦。
冷南弦满是期待地蹙了蹙眉。
安生郑重其事地摇摇头:“师父你也从来没有给过安生什么承诺啊?”
正纠结矛盾难过得痛不欲生的冷南弦猛然间心口一窒,感觉一口热血差点就喷出来。
自家这个徒儿是不是真的傻?
他咬牙深呼吸,自己从地上站起来,扭身就走。
手被安生从身后怯生生地拽住了。
小手暖暖的,湿漉漉的,软的好像一团棉花。
“师父想要做什么,只管去,只要你开心,安生一样开心。”
冷南弦愕然地转过身来:“为什么?一个男子,首先就是要做到言而有信,信守自己的承诺。他有了妻室与孩子,就要承当起自己作为男人的责任。而不是自私自利地去施展什么自己的抱负与野心!弃妻儿于不顾,将所有的重担压在妻儿身上,令妻子积劳成疾!郁郁而终!这样自私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原谅?”
“因为喜欢啊!”安生不假思索地道。
“喜欢?”
安生已经明白,冷南弦只是打了一个比方,也隐约明白了,他口中所说的男子究竟是谁。
她歪着头,一脸的理所当然,言简意赅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爱不能包容的。即便貌若无盐,即便罪大恶极,即便是一千条,一万条,令自己恨之入骨的理由,只要是心里喜欢,就全都无所谓。
所以,父母可以包容儿女的过错,妻子可以包容丈夫的背叛,朋友,可以包容对方的伤害,师父你,可以包容安生的愚笨。师父,你说是不是?”
冷南弦的手轻颤,好像雨中的涟漪,指尖下的琴弦。
“若是你,你真的不怨不恨吗?”
安生“嘻嘻”一笑,轻轻地咬着下唇:“我不喜欢的人这样对我,我不会在意;而我喜欢的人若是这样对我,我可以原谅。”
冷南弦抬起手,缓缓地抚『摸』过安生的头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安生,那师父是你在乎的人呢?还是值得你原谅的人?”
安生俏皮一笑:“那安生是师父在乎的人呢?还是值得原谅的人?”
冷南弦面上一红,十分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其实,师父我......”
“怎么样?”
安生仰起脸,充满了期待地看着冷南弦。
冷南弦轻咳一声:“师父我今天有事回府,要早些离开,你也早点回去吧。”
一旁侧着耳朵偷听的冯嫂气恼地将手里的豆子尽数丢进簸箕里,搬起来就回了厨房。
恨铁不成钢!
安生不想回去那么早,看到薛氏与夏紫芜的嘴脸,心里就有些抽搐。
她让王伯放缓了速度,沿着闹市慢慢行进,看看有没有稀罕的东西。
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十分热闹。
好像,随着春天的到来,不仅万物复苏,就连街道上也热闹起来。
冬日里的时候,黄昏回家,街上行人寥寥,街道两旁的商贩们也都揣着袖子,缩着脖子,懒得吆喝两声。就连乞丐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带着呜咽。马车也几乎畅通无阻。
而现在,『妇』女们,孩童们,全都从家里出来,即便什么也不买,也在街上走走。老人们溜着墙根,张着没牙的嘴呵呵地笑。
车帘撩起来,人生百态就全都显现在眼前。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前面脂粉铺子门口围拢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安生喜欢看热闹,就跟每一个俗人一样。
“可是前面有杂耍或者唱戏的?”她好奇地问王伯。
王伯摇摇头:“好像是有人打起来了。”
安生就探出大半个身子来。
人堆里,有人在用极为不堪入耳的话语对骂。
“你个千人骑的狐媚子,不要脸面的*!竟然敢勾引自家主子!还让他给你买花戴,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你也配?老娘我今日一定扒光了你的衣裳,抓花了你的脸,让这人来人往的都闻闻,你这一身的『骚』味!”
“你倒是不『骚』,你清高,你是大小姐,那你怎么会主动钻进我家主子的怀里,脱光了衣服给一群男人看的?若不是我家主子可怜你将来嫁不出去,才不会答应娶你。”
安生一听这对骂,立即就乐了,麻利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看夏紫芜打架,那可是人生一大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