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李家镇已经好几十里地了,鲁建帮还在那里骂骂咧咧、喋喋不休地说：“要照我的性子,就该把那个李三省给枪毙了,什么东西,好好的中国人不当,却非给小日本去当维持会长,只要是汉奸,那就该杀。”
“话也不能这么说。”廖耀华要温和许多,“我可是再三打听过了,这个李三省虽说是李家镇的首富,颇有几百亩良田,可真没作什么恶,至今还有许多佃户欠他租子没给,他也没有强行催讨,当上维持会长后,也的确没于过什么昧良心的坏事。”
这一路,徐十九他们风餐露宿一直往皖南走,倒也没出什么事。
说起来,小日本的确是占领了华北、华东、华中大片中国领土,然而实际控制的只有几十个大城市,绝大部份县城再就是铁路、公路、运河沿线的大集镇,至于广大乡村,此时实际上正处于无政府状态中,小日本的影响力一下还延伸不到乡镇上。
这也是八路军、新四军深入敌后之后能够迅速发展壮大的原因,因为在敌后,八路军跟新四军最直接的敌人其实并不是小日本,而是国民政府撤走之后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会道门组织、各地宗族势力以及各路土匪武装,还有就是国军的散兵游勇。
徐十九带着十几个残兵避开了大路,一路专走偏僻小道,很容易就到了皖南。
一路上也颇有几股土匪打他们主意,确切点说是打他们身上枪枝弹药的主意,或者还想把曹娇三个漂亮女兵抢上山当压寨夫人,不过区区几十个毛贼根本不在他们眼里,高慎行一个人、一杆枪就轻松打发了。
当然,高慎行并没有把土匪都杀掉,只是展示了一下他的枪法。
有时候也会遇上小日本派出来收粮的小部队,那徐十九他们可就不会客气了,这一路上小打小闹,徐十九他们也颇杀了一百多个日本兵,直到现在,九江至安庆沿江两岸的日本兵都还在四处搜索他们这支突然冒出来的“游击队”。
显然,小日本把帐都记到了新四军游击队身上。
新四军那边也同样在纳闷,这支游击队是打哪冒出来的？
无论是小日本还是新四军,都没办法把住这支游击队的行踪。
而事实上,徐十九他们也的确没有固定的行军线路,而只有一个模糊的大方向,那就是往皖南方向走。
如果是大部队行军,哪怕仅仅是几百人的部队,口粮的供应都会成为大问题,但十几个人的口粮就不算什么了,所以每到一地,徐十九都会先派个人前去踩点,看准了,再去当地的乡绅大户家里面作客,如果遇到作恶多端、民怨沸腾的,自然是枪决,如果遇上像李老爷这样虽然当了维持会长,却并没作什么恶的,则轻轻放过。
鲁建帮还不依不挠,说道：“没于坏事他也是维持会长,就是汉奸”
鲁建帮性格就这样,恩怨分明,眼里不揉沙子,在他看来,只要当了小日本的维持会长那就是汉奸,是汉奸那就该死,这是原则问题,没什么好讲的,这在当时,尤其是在头脑简单的年轻人,可说是普遍思维。
而且,这些年轻人辩论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像李老爷这样没做过坏事,甚至还暗中帮助过游击队的维持会长不算汉奸,那像汪精卫这样宣称要曲线救国的大人物,是不是也不算汉奸？因为从道理上讲,汪精卫的曲线救国的确可以更好地保留住华夏民族的元气,当然气节和节操是丧失殆尽了,但古人不还有忍辱负重这一说么？
满清统治中原两百多年,最后不照样还是汉人主政？
小日本就真统治了中国,焉知不会成为第二个满清？
廖耀华和鲁建帮就此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别看廖耀华是同济大学毕业的高才生,而鲁建帮只是一个还俗的花和尚,但在辩论口才上,鲁建帮却是一点儿也不比廖耀华逊色,两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从上午一直辩论到中午,却还是个不胜不负的局面。
徐十九也没阻止,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很难分清对与错的,像李老爷这样的究竟算不算汉奸,究竟该不该杀,徐十九心里其实也拿不准,只是从本心,徐十九觉得像李老爷这样的乡绅,留着应该比杀掉更好。
廖耀华和鲁建帮还在那争论。
“廖大学,你那叫妇人之仁。”
“花和尚,你那叫残暴不仁。”
“鸟毛灰,杀汉奸也叫残暴不仁？”
“我说了,没于过什么坏事就不叫汉奸。”
“以前没于过坏事,不等于以后也不于坏事,小日本的维持会长是那么好当的？上了这贼船再想下来可就难了,这个李三省迟早于坏事,咱们现在就把这个老家伙给杀了,那叫防患于未然,防患于未然,知道不？”
“你那叫滥杀无辜,是滥杀无辜。”
“鸟毛灰滥杀无辜,没准这老家伙这会已经跑去向小日本告密,都领着小日本追咱们来了,我看这老家伙贼眉鼠眼的,准不是什么好东西。”
鲁建帮的乌鸦嘴还真是灵,话音刚落,一阵风李牧就追上来了。
十九大队如今虽然只剩下十几个残兵,可行军却照样一丝不苟,该派的尖兵照派,该留的后卫照留,尖兵一般都由高慎行来担光,后卫则专门由李牧负责,因为李牧腿脚快,万一有什么情况也能轻松开溜。
“大队长,小日本,好多小日本”几千米疾跑下来,李牧也有些气喘。
原本坐在地上吃饭、休息的十几个残兵齐刷刷站起来,鲁建帮更怪叫道：“我说什么来着,准是李三省那老东西带着小日本追咱们来了,当时要听我的杀了这老东西,又哪会有这事？所以我说,汉奸就该杀,而且绝不能手软”
廖耀华臊得是满脸通红,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徐十九却没理会鲁建帮,问李牧道：“有多少人,离这还有多远？”
“得有六七十号日本兵。”李牧喘息道,“已经过了前面山坳,离这还有四五里地。”
徐十九闻言顿时心头微沉,六七十人那就是一个加强小队了,必定会有九二式重机枪以及掷弹筒,说不准还有迫击炮,十九大队现在能打的只有八个人,如果只是他们八个,徐十九也敢于打这一仗,想当初他跟高慎行两个人不也照样灭了百多个小日本？可问题是,他们这里还有三个女兵、一个老人、一个孩子和一个腿脚不便的残疾。
好在附近全都是丘陵山区,植被也茂密,摆脱应该是不难的。
不过徐十九还是觉得奇怪,既便真像鲁建帮说的,李三省向小日本告了密,这小日本来得也太快了一点吧？他们黎明前离开李家镇,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六个小时,李三省跑去县城报信都未必来得及,小日本更不可能这么快过来。
所以,这个日军加强小队应该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徐十九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印证,过了不到片刻,高慎行也从前面折回来,向徐十九报告：“老徐,前面有埋伏。”
听说有埋伏,十几个残兵顿时紧张起来,这可真是前有伏兵,后有追兵了。
徐十九却心下释然,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小日本多半冲着前面那伙人来的,而前面那伙人多半也是在等小日本,当下询问高慎行道：“知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人？”
“谁知道是什么人？”高慎行摇了摇头,又道,“有可能是游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