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水色傻傻伫立,百来斤肉在滚蛋和不滚蛋之间风雨飘摇。
外面又开始下雨,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到操场上淋雨。
鸽子飞离中庭,“咕咕”叫着。
多崎司回头看了他一下,张嘴:“村上,我...”
“别说了,我懂。”村上水色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没等多崎司领悟他的意思,他便使劲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不是,你留下...”
多崎司话还没说完,楼道里的脚步声便已经消失。
回头看向活动室,栗山樱良嘴角微微弯起,泛着微光的眸子像是打量一株过于旺盛的灌木般盯着他。
多崎司知道她就是想看戏,于是大大方方地在L字型沙发的另一侧坐下,从桌面上拿起一本书,靠着沙发翻看。
“啊~”栗山樱良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梅雨季节总是那么无聊,幸好今天不会。”接着,她抱起一脸茫然无措的胖橘,抓住它的两只前爪:“沙丁鱼也想看对不?”
“喵~!”
胖橘喵了声。
它对两脚兽之间的感情纠葛不感兴趣,但两只爪爪都被人抓着,迫于无奈之下只好敷衍地叫了声。
天色昏暗,仿佛夜幕提早一步来临了似的,与之相比,荧光灯照射下的活动室明亮得有些不自然,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栗山樱良把橘猫放在自己膝盖上,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渗入室内的空气中弥漫着湿泥土的气息。
多崎司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手中拿着的是一本外文书,具体是哪种文字他看不太出来,只能从拉丁字母上判断是罗曼语族的文字。
“kiki...”二宫诗织伸出手,像只喜欢亲近人的野猫一样展现出笑容:“你说句话呀,不然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一样。”
栖川唯稍稍斜过视线,用余光留意她拉着多崎司衣袖的手。
这俩人的关系那么好吗......
金发少女架着腿,一言不发,白色裤袜下的小腿以微弱的弧度摇晃着。
外面传来轰隆一声雷响。
多崎司合上书,看向二宫诗织:“今天怎么不去剑道部当剑道少女了?”
“护甲和竹刀都是湿漉漉的,不想碰。”小可爱嘿地笑了下,语气变得有些好笑:“而且整天看着一只冰霜巨魔,心情会变差的。”
冰霜巨魔......
多崎司脑海里浮现起竹内拓实那张大饼脸,不由地苦笑起来:“虽然这形容很正确,但以貌取人不太好。”
“明白明白!”
二宫诗织乖巧地点头,一副认真听课的小学生模样。
“她怎么回事?”多崎司余光看向面无表情的栖川唯。
“哦,是这样的。今天下课的时候栖川同学找到我,说这次的职场活动她打算邀请我一起完成。我想了想,就带着她来问一下你的意见嘛,反正我们都还差一人对不?”
“原来如此。”多崎司点了点头,看向栖川唯:“为什么?”
澄澈的蓝眸瞪向他,不带任何感情的悦耳嗓音响起:“在我的初步计划里,需要二宫同学的帮助。”
“没问题,我们四人一组。”
多崎司爽快地应道。
栖川唯大概是没预料到他会这么直率,一时间有些愕然。在她沉默不语这段时间里,活动室内只能听到沙沙的雨声。
栗山樱良挠着胖猫的下巴,微微扬起嘴角。
以她对多崎司的理解,金发少女恐怕是被他当成这次活动的工具人了。毕竟她对职场活动是完全不感兴趣,多崎司恐怕也是同样。指望二宫诗织一个人的话,恐怕三个人的分数都会非常惨淡。
有个事事都追求完美的栖川唯加进来,确实可以轻松不少。
“我去给你们泡茶...”
二宫诗织笑着站起来,用不锈钢茶壶烧水。
茶叶没了。
只好改成泡咖啡。
水烧开,等30秒钟,把水浇在咖啡粉末上。上好的纯咖啡粉吸进热水,开始缓缓膨胀,温暖的香气随之荡漾在活动室内。
栗山樱良合上书,看向多崎司:“冰箱里有甜甜圈,拿出待客吧。”
胖橘在她膝头尽情摊开四肢,“呼”地吐一口气。
多崎司走到向冰箱,把甜甜圈拿出来,顺便把方糖和咖啡专用的炼乳端来到茶几上。
“来咯...”
二宫诗织把装着咖啡的马克杯分别端到三人面前。
多崎司往咖啡里加了一块方糖,没加炼乳,咖啡味道微苦,喝了一半,他吃了一块甜甜圈。
时过五点,窗外已经很暗,校道开始亮灯。远处起重机顶端也亮起红灯,浓浓的暮色中,细针般的雨继续下着。
这咖啡时间,怎么说呢......甜甜圈真好吃,咖啡也够醇香浓厚,就是气氛有些怪。
栗山樱良倒没什么问题,她全程都是一手撑脸颊,心无旁骛地阅读摊在桌上的书,时而拿起咖啡啜饮。
小可爱也还好,大部分时间都在低头玩手机,偶尔抬头冲多崎司笑着搭话,说一些学校里发生的琐事,天气、风景...等拉拉杂杂,漫无边际的事。
令多崎司感到不自在的因素,是一声不响地久久地凝视自己的栖川唯。
笔直而锐利,带着探寻意味的目光,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机械工程师正在细心检查一台极其珍贵的精密仪器一样。
莫名其妙,她也染上了小平板的好奇病了?
多崎司尽管感到疑惑,却也没问。他对这位金发少女的感觉确实有些特殊,但没到可以吸引他的地步。
“感觉很奇怪...”
定定看了许久,栖川唯稍微歪了下头,转动手心的杯子:“过去你喝咖啡最少都要放三块糖。”
“你记得倒也清楚。”多崎司拿起刚才的书,靠着沙发继续翻看。
栖川唯的视线落在书封上,对着他开口:“以前是因为觉得生活苦,所以想喝甜一点的咖啡。现实是反过来了?”
“也算苦尽甘来吧。”
栖川唯轻轻啜一小口咖啡,低头沉思他的话,指尖来回轻抚杯缘。
在上高中之前,两人相处的模式一直由她来主导。
只要她不说话,多崎司就不会主动搭话。当她开口的时候,多崎司会好好回答。嗯,一个乖巧弟弟的感觉。
觉得累了,找他说一下话准不会错。
如今看来,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栖川唯在心里想到,十六七岁的男高中们拚了命地绞尽脑汁,挤出一个又一个的话题想要博取女生的好感实在是很令人心烦的一件事。
杯里的咖啡慢慢咽下喉咙,多崎司一边感受味蕾传递来滋味,一边翻阅手上的书。
等时间差不多了,他朝栖川唯开口问道:“说一说你的计划,我们四个人一起商量商量。”
栖川唯放下杯子,从书包里取出笔记本和中性笔,摊开,笔尖点在纸上:“我打算拍摄一个广告宣传片,以“超元气金枪鱼少女”作为卖点,主题是金枪鱼的获取、以及制作两个流程。”
“超元气金枪鱼少女?听起来好厉害。”
小可爱惊呼一声,双手合十贴在脸颊上,歪着头微笑:“超元气少女指的是我吗?”
另外三人同时用“除了你还有谁”的眼神盯着她。
“嘿嘿...”
北海道少女可可爱爱地一笑,随后有些不自信地扯这百褶裙的裙摆,小脸一皱:“不过我连艺术照都没拍过,让我去拍宣传片可以吗?”
“不需要表演,你只需要在镜头前展现出你最自然的一面就好。”栖川唯用赞赏的语气说道,随即低头在纸上写下偶然迸发出来的灵感。
“kiki会和我一起上镜吗?”
这个亲昵的称呼使得栖川唯愣神了几秒,才答道:“可以吧,他的颜值也算是派得上用处。”
“好耶~!”
二宫诗织欢呼一声,随即双唇夹着舌尖,用“我想和你一起拍片”的目光看向多崎司。
拜托,别用这么可爱的表情对着我......多崎司觉得难以招架,只好点头同意。
栗山樱良合山手中的精装书,沉思着说:“想要拍摄一组宣传片,必要的器材道具还有场地,这些加在一起是一笔非常大的开销,栖川同学想要怎么解决?”
“金枪鱼捕捞找渔民,制作可以在我家厨房。”栖川唯头也没抬,边写边答:“至于道具,可以找摄影器材店赞助。”
“一套专业的摄影设备价格可不低...”栗山樱良手抵下巴,细声呢喃:“恐怕没有哪个店会赞助给高中生。”
栖川唯轻轻吐出一个“骗”字。
栗山樱良惊讶地微微张开小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骗人不好吧...”二宫诗织迟疑地说道。
栖川唯停下书写,视线绕了三人一圈:“明天我们去水产厅转一圈,从里面要几份数据文件,然后拿着这些文件去摄影器材店,以水产厅要拍摄宣传片的名义拉赞助,并且承诺所拍摄出来的影片会获得大量的流量扶持。”
栗山樱良点了点头,胖猫闭眼伸了下腰,脖子轻轻枕在她大腿上。
目前全国范围内的水产市场都出现需求下降的趋势,农林水产省方面也很头疼这个问题。如果能拍出优质的宣传片,他们会非常乐意帮忙宣传。
多崎司想了下,问:“剧本呢?”
“有些细节没敲定好。”栖川唯摇了下头,“我今晚完善一下,明天提交。”
“还有问题。”栗山樱良倚着窗,头疼似地叹道:“拍摄、后期,这方面,我们都不会,怎么才能拍出质量优秀的宣传片?”
“我会去学。”栖川唯平静地陈述,“任何东西只要我学了,都可以很快就上手。”
多崎司回头看了眼栗山樱良,用眼神传递出鄙视的意思。
小平板的心思他最明白了,这家伙就是不想自己动手,所以把苦累活全都推给栖川唯罢了。
不过这种摸鱼的举动也正符合他的心意,所以他接着补充:“唔...还有什么拍摄场景的搭建,采光收音这些,我们都没有人会。”
栖川唯捏了捏眉心,“你们只管跟着就好,其余的事情全都交给我。”
多崎司满意地点头,回头瞥了眼栗山樱良。
栗山樱良也在看他,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同时在心里感慨了句——完美女孩,太棒了。
二宫诗织兴奋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拍摄?诗织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大概下周。”栖川唯把笔记本和笔收进书包,一口气喝光杯里的咖啡,“明天早上我们去水产厅一趟,下午去找器材。下周六去青森县大间町,和当地的渔民一起钓蓝鳍金枪鱼。”
多崎司迅速掏出手机,搜索大间町和金枪鱼的关系。
根据万能的谷歌提示,青森县大间町位于本州岛最北边,隔着津轻海峡与北海道相望。目前当地的渔民,仍然沿用一人一竿的传统方式来垂钓大型蓝鳍金枪鱼。
这种简称“一本钓”的模式,对渔民的体力和意志都是极大考验,也代表了蓝鳍金枪鱼的最高品质。“大间一本钓蓝鳍”也因此成为日本第一金枪鱼品牌,在市场上屡屡拍出天价。
栖川唯拿起书包,瞥了眼多崎司:“明天早上九点,我们在原宿见面,确认过剧本后就前往水产厅。”
“不行不行。”二宫诗织摇晃着小脑袋,苦笑着说道:“明天我还要去神社打工,你们三个去好啦。”
“我们下午再去神社找你。”
多崎司安慰了小可爱一句,也拿起书包和栖川唯一起走出门口。
时间到了,他得去打工。
轰~!
天际划过一道闪电。
走到校门那颗高大的橡树下,栖川唯停下脚步,用指尖擦了下眼皮,随后侧头用漠然的眼光看着多崎司。
路灯在她的金发上悄然铺了一层淡淡的光布,白色裤袜也被染上了同样的色调,好看得出奇。
不知从哪里飞来小飞蛾如风中的纸屑忽上忽下地飘着,落在那袭比灯光还要耀眼的金发上。
多崎司伸出手,弹掉飞蛾。
她问:“你现在过得很快乐?”
“对的...”
多崎司点了点头:“希望你也可以。”
雨无声无息地落在树冠,空气湿润润地、沉甸甸地在两人身边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