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鬼域中时间流逝飞快,往往只有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才会呈现出来。
正如现在,家主凌守国站在大门处,负手而立,见眼前积雪融化,绿意盎然的早春景致,不由得轻声吟道。
远处笼罩着群山的氤氲水汽,逐渐褪去,烈日也来到当空正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不远处,有几道人影往凌家庄缓缓走来。
看着面前那人不紧不慢的步子,凌守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忿,反而显现郑重之色,快步朝那人迎去。
“胡前辈,久仰大名了。”
“哎,本就是将死未死之人,现下又成了残废,凌家主何以如此啊。”那人倒是毫无架子,连连摆手摇头,称担不起此虚名。
走近才发现,原来这人并非是态度傲慢,故意走得缓慢,而是他失了一条左腿,双手拄拐,这才误了时辰。
凌守真凌守逸两兄弟在其身后默默的跟着,不敢超前,足可见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饶是这老头三步一跌,两步一撞,一副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会一头栽倒在雪堆里的样子,两兄弟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搀扶。
须知越是身份崇高,地位超然之人,就越是有着远超常人的自尊心。
去搀这位武林泰斗,和扶老奶奶过马路可不是一回事,甚至连一丝怜悯之情都不能表露出来,否则便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胡前辈是华中地区成名已久的前辈,又是灵界武林的泰斗,凌某人有幸能得见,已是荣幸之至,还望前辈不要嫌弃舍下寒碜,请。”凌守国退到一旁,伸手示意胡老头先行。
胡老头则连连摆手,始终不肯先走,两人拉扯磨叽了半天,终于是在傍晚之前,赶到正厅一同赴宴。
凌家庄虽然外面看上去相当低调,但正厅的装潢还是非常豪华的。
金碧辉煌,大气磅礴的正厅中,晚宴如期举行。
上来依旧是那一套商业互吹的过场,只是胡老头似乎很不给面子,兴致缺缺。
几番敬酒都被推脱,凌守国这个东道主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他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反而予以一定的理解。
任谁得知眼前这位前辈的经历,都会为之感到惋惜和唏嘘。
此人名叫胡业,来自湖北常家,曾是常家上代家主的女婿。
虽然是上门女婿,但这并不丢人,这样的事在灵界屡见不鲜,越是强大的家族,就越是需要新鲜血液来充实家族,壮大门楣。
年轻时的胡业也算是一代青年才俊,刚来到常家时,理所应当受到了重视,常家对他的培养,甚至不下于常家自己人。久而久之,胡业也将常家当成了自己家,娶妻生子,而就在前不久,他的儿子也娶了老婆,生下一个女儿,也就是说,胡业虽然只有五十五岁,却已经做了爷爷,享受到了天伦之乐。
然而好景不长,前不久华中爆发了一场规模极大的战役,其中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居然是湖北常家临阵倒戈,去到灵术协会的对立面,幻鬼教的阵营中。
胡业不是常姓之人,始终没能跻身进入权力中心,常家倒戈之事,他根本一无所知,直到战争彻底爆发之时。
常家的人甚至在阵前,以胡业全家人的性命为要挟,逼他倒戈,然而胡业自幼受灵术协会的教诲,刚正不阿,坚持不肯投敌,最后却落了个妻儿在面前一同被杀的下场,就连刚出生没多久,还在襁褓中的孙女也不例外。
胡业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随后在战斗中,更是遭受围攻,一条左腿被敌人残忍砍下。
此战之后,湖北常家在灵界销声匿迹,有的人战死了,剩下的都投靠了幻鬼教。
胡业想让灵术协会的人替他讨个公道,但常家已不复存在,他彻底成了无根浮萍,加之身体残废,实力骤减,有谁会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久后,胡业被幻鬼教的人追杀,一路向东逃亡,没想到竟然来到了长白山附近,正是凌家庄的势力范围。
论底蕴,常家是存在了上千年的家族,从数个朝代之前就已开始传承,凌家庄不过成立几十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这样庞大的家族。
不过正是如此,那些大家族的人默不作声,对常家的覆灭洞若观火,凌家庄的人得知此事后,全都愤愤不平。凌守真凌守逸两兄弟更是亲自找到胡业,并称可以接纳他,留在家族做一位客卿。
席间,凌守国不可避免的问起了胡业此事,他们远在长白山,对华中战事并不了解,然而当他们了解了详情后,无一不表现出愤慨之情。凌守真妻子颇为感性,听了他的遭遇,不禁潸然流泪。
“胡前辈,世事无常,谁也料不到曾经辉煌一时的大家族,背后居然如此腐败不堪......”凌守国很想劝诫,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只能道,“请胡前辈节哀顺变......”
胡业只是闭口不发,眼神空洞,不知在思索什么。
众人见状,也不好多言,席上的气氛一度降至冰点。
直到忽然一阵婴儿的哭声,打破了平静。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却见徐静姝怀抱着婴儿,脸上一阵发烫,尴尬道,“呃,应该是刚才没喂饱,现在又饿了......”
婴儿啼哭的声音,在胡业耳畔响起,宛若惊雷炸响,顿时浑身一震,他缓缓来到徐静姝身旁,凝视着襁褓中的婴儿,问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徐静姝先是一怔,然后才道,“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女孩儿好......”胡业声音颤抖,嘴边发白的胡须都跟着颤抖起来。
见状,徐静姝非常上道地递过自己的孩子。
而胡业一接过女婴,泪腺彻底决堤,豆大的泪珠如雨点滚落。
难以想象,一个成名已久的老前辈,居然会如此失态,他无法制止泪珠从布满皱纹的脸上滚落,声音哽咽地问道,“这孩子取名了没有?”
这时凌守逸走到近前,恭敬道,“小女诞下还不足一月,想了许多名字,却都没有特别满意的。前辈若是不弃,便请前辈赐名吧。”
凌守逸说完,便在泪光中,看见了胡业近乎卑微的恳求。
“心怡,叫心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