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散开也不过须臾,追兵在我身后穷追不舍,我看准奔跑在最前面的追兵,咬紧牙关,右手一蓬银针射出,将对方打落马下。奔马受惊,从我面前撒蹄奔驰而过,我看准最佳时机,翻身跃上马背,又故伎重施,虚张声势,向身后丢出一把药粉,趁乱逃出追兵的射杀范围。
耳旁风声笼罩了我的听力,我不管不顾,咬紧牙关忍住左肩如锥刺一般的疼痛,一路向前狂奔,恨不能生了翅膀,逃出九天云外。
慌不择路,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条十几米宽的长河跃然眼前,流水湍急,浑浊,裹夹着枯枝落叶,打着旋儿,奔涌冲击着两岸。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情势危急之下,我又身负重伤,无处可逃。
若是适才那些追兵并未狠下毒手,若是那头领并未提及兰丞相之名,可能,我会理智地选择束手就擒。但是就刚才的情况看来,落在他们手里,绝对不会留我活路。与其坐以待毙,倒还不如拼死一搏,倒还有一线生机。
闪念不过一瞬间,我强忍痛楚,掏出绝杀,毫不犹豫地将留在外面的箭尾削落,又不敢擅自拔出,唯恐失血过多,自己再支撑不住。
然后,我看了一眼愈来愈近的追兵,扭过头,奋不顾身地向着水里一头扎进去。
已经有些沁凉的河水瞬间将我包围起来。我单臂使力,在湍急的水流里失去平衡,灌了满嘴的泥沙。我试着拼命挣扎了两下,结果只是徒劳,反而耗费体力。左肩上的伤被冷水浸泡,疼得愈加厉害,殷红的血将周围的水染成一片鲜红。
我索性不再挣扎,只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随波逐流,在湍急的流水里沉沉浮浮。
追兵追上来,勒马搭弓,向着河中一顿乱箭疾射。箭雨密集地落在我周围,所幸水流湍急,片刻功夫已经将我冲出了追兵的射杀范围,那箭矢落在我的身上也失了狠厉的力道。我不由庆幸,自己福大命大,暂时躲避开了官兵的追捕。
河水再往下游,逐渐平缓,没有那般汹涌的水势。我应该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头脑开始变得浑沌。初始我还能强撑着保持几分清醒,再后来确定脱险以后,精神松懈,就再也没有一点气力,胡乱地抓住了身边流过的什么东西,就迷迷瞪瞪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被河水冲到了岸边,手里还紧紧地捉住一块木板不肯松手,左肩上的伤火烧火燎。我费劲地看了一眼,断箭还残留在左肩上,应该是被河水浸泡的原因,除了伤口周围有些胀白,还有轻微发炎的迹象。
我挣扎着爬起来,举目四顾,虽然附近没有村落,一片陌生荒凉,但是有开垦的田土。心里顿时有了希望,既然有田,附近肯定会有住户。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一身湿哒哒的衣服,还挂着些许淤血和淤泥,头发凌乱,末梢上残留着水里的草末,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我一声苦笑,自己如今这幅狼狈的落魄模样,怕是就算找到有人烟的地方,也没有人敢收留自己。猛然警醒,摸摸身上,所幸烛龙令和绝杀都是被我捆绑在身上的,竟然没有被水冲走,银针也没有丢失,也算是万幸。腰间的荷包里还有几个药瓶,也不知道是否被河水浸泡。
这里比不得山上,四处泥沙,极难寻到可以医治创伤或者止血的药。我绝对不能在这里耽搁,一是害怕有追兵追过来,二是我如今失血过多,伤口恶化,随时都会有昏迷的危险。我需要找一处安全的可以疗伤的地方。
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强忍住突如其来的眩晕和痛楚,辩分了方向以后,沿着河岸,向着有田土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如今刚过八月节不久,田里还有未来得及收割的庄稼,如果我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够找点东西填饱肚子,增加一点气力。
河南比京城节气稍早一些,我走得近了,发现那是一块已经收获了的花生地。沟沟坎坎的地方,种了一些地瓜,还未遭受霜打,藤蔓爬得热闹。
我有些欣喜若狂,再也没有比地瓜更好的食物了,鲜甜甘美,又极易补充流失的体能和水分。虽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智者不饮盗泉之水,偏生我苏青婳两者都不是。如今我身受重伤,体力又耗损得厉害,如果我不能及时补充食物,怕是难以支撑着走出这片荒地。
我蹒跚着走过去,跪倒在地上,伸出右手,费力地去挖田里的土,摸索地瓜肥厚的根茎。
“你是小偷!”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稚嫩的脆生生的声音。
我转过头,身后三丈开外,站着一个赤足的小男孩,也就七八岁模样,土布短褂,手里提着一个柳条筐子,抓着一把翻花生用的小锄头,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气愤地指认。
第一次做贼竟然被人家主人捉个正着,我不禁有些汗颜,努力向着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对不起,姐姐实在饿得走不动了。”
孩子上下打量我,一言不发,然后丢下筐子,转身就跑,在松软的地上留下一串小脚印。
该不会是回家找大人去了吧?我暗自猜想,挣扎着站起来,谁料眼前一黑,就又失去了知觉。
等我被肩头的伤痛醒的时候,竟然是躺在一个青色的粗布帐子里,费力地扭过头,屋子里空落落的,只有屋角处堆着几捆干柴,四壁全是烟熏火燎的痕迹。
我强撑着想坐起来,肩膀处立即传来一阵锥心的痛。低头去看,身上的长裙已经被换成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裙袄,肩头还有一块补丁,针脚细密,可以看出这衣服的主人定然是一位心灵手巧而又勤劳俭朴的人。
我解开领子,低头察看伤口,已经用棉布包扎过了,随着我的动作又渗出殷红的血迹来。我可以感觉得到,断箭仍然残留在我的骨肉里,并未取出,伤口发炎得厉害,并且已经引起了高烧。
窗外有低声的交谈,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透过破旧的窗棱传进来。
“你回来了,大夫怎么说?”是女人的声音。
“我跑了镇上好几个药铺,都问遍了,好话说尽,大夫们都嫌我们这里偏远,不愿意过来。”声音粗重憨直,应该是个汉子。
“若是不请大夫,这姑娘的伤怕是好不了……已经烧得烫手了。”女人焦灼地说。
“我也知道,看着也不落忍,要不我去求保甲,套个牛车,把她拉到镇上去?可是又怕她这伤,再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遇到官兵盘查,我们又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唉!”男人低声叹气。
“造孽呀,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家,这是谁这么缺德,下这样狠手!”
有孩子哼哼唧唧的哭声,特别微弱,有气无力。女人轻声地哄,软语里透着焦急:“孩子的病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的说法都一样,孩子太小,禁不住太烈的药,只能慢慢来。”汉子无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心疼。
“孩子已经烧了这好几天了,夜里也哭闹个没玩没了,哪里还能耽搁?若是烧出个三长两短,落个病根,可是一辈子的短处。要不咱带着他去洛阳城找个好大夫给瞅瞅?我多给人家磕几个响头,好好央求央求人家,没准有希望。”女人试探着问。
“我今个儿听说,洛阳城里兵荒马乱的,闲杂人等都进不得城呢。”汉子的话里带着气。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女人担心地问。
“我打听了,说是年后在京中给咱河南灾民义诊的苏家十一小姐犯了事,逃出京城,在洛阳城门口拒捕,被追兵乱箭射杀,尸体都没剩,顺着黄河漂走了。这十一小姐如今还有两个同党在逃,朝廷唯恐生事,所以全城戒严,严禁随意出入。”
“十一小姐?那般菩萨心肠的好人,怎么会犯事呢?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果真好人不长命。”女人惋惜地道。
男人唉声叹气:“鬼才知道呢!朝廷颠倒黑白,还不是说什么是什么!”
我支起耳朵听,二人却转移了话题,商谈起孩子的病情。
从那汉子的口气里,可以听得出来,虫子和土麟二人逃出了官兵的追杀,至少目前是平安无事的。只是我明明只中了一箭落水,仓惶逃生,为何却传言我已经被射杀呢?这究竟是兰丞相故意设下的什么圈套,还是追捕我的官兵为了冒领功劳,虚报了我身亡的消息?
只是不知道,凉辞听闻我出事的消息,该有多着急?他会不会一时意气用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有我的师傅,突闻噩耗,又要多么伤心难过?
也不知道,那汉子是否打探到了关于凉辞和师傅的什么消息。
我强忍着不适,挣扎着下床,喘息半晌方才逐渐适应,慢慢地扶着床栏站起身来,打开破旧的房门,走出去,门外强烈的阳光令我又是一阵晕眩。
已经是正午时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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