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哥望着我,极温暖地笑:“早就听说冰雪天盛开的雪莲,美容祛疤效果是最佳的。万幸,我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寻到了它。”
我捉起林大哥紧握的手,掰开手指,手心处伤痕斑驳,都是绳子的勒痕,和摩擦的刮痕,露出鲜红的嫩肉。
这样急的风雪天气,林大哥是如何冒着危险,攀上冰封的悬崖峭壁,摘下这朵娇嫩的并蒂雪莲,并且完好无损地带回来的?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出,“扑簌簌”浸湿了脸上的面巾。
“青婳,把脸上的伤治好吧?”林大哥蹲下身子,伸出手摘下我脸上的面纱,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抹去我脸上的一片冰凉。
我身子一僵,有些慌乱,但随即释然,坦然地迎上林大哥的目光。
“青婳,治好脸上的伤,恢复你的绝世风华,嫁给我,做我墨罕至高无上的皇后。”林大哥的目光里满是诚恳,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摘下一片雪莲,放在手心里,举到唇边,轻轻地哈气。原本晶莹剔透的雪莲,竟然像冰雪一般,逐渐地开始消融萎缩,失了勃勃生机。
我将手伸到林大哥跟前,笑着道:“林大哥,你看,墨罕的冰天雪地养不出江南的莲,同样,墨罕的宝贝雪莲若是带到温暖的江南,一样会枯萎失色。
青婳原本就不属于墨罕,我窝在这里,就连笑容都冻结在脸上,不能跳,不能笑。哪怕是个花瓶,都有人欣赏,我却只能将自己一层层地包裹成茧子,连个花瓶都不是。”
林大哥一声苦笑,伸出手无意识地在雪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字,竟然是“婳”字。
“你为了顾凉辞,可以舍弃江南的春风化雨,为什么就不能为我适应墨罕的千里冰封?
你不是娇嫩的花,你是顽强高洁的劲松,你苏青婳可以扎根在云雾山的悬崖峭壁,可以顶得住京城的风霜暴雨,当然也能在墨罕贫瘠的土地上,接受风雪的洗礼。
更何况,我林默笙绝对不会像顾凉辞那样,对你绝情寡意!任你日曝雨淋,受尽艰辛。我会像保护自己的眼睛那样呵护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林大哥语气铿锵,坚定执着,却又渗透着软软绵绵的情意,如同百炼精铁化成的绕指柔和。
我抬起头,看远处一片耀目的白,亮得刺眼。
“是我自己不自量力而已,怪不得别人,他从来不曾要求过我做什么。”我苦涩地道。
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在奔跑追逐凉辞的脚步,希望能配得上犹如谪仙一样的他,所以才会落得这样卑微的下场,如今却仍旧甘之如饴。
“事到如今,你还在为他争辩,苏青婳,他顾凉辞已经忘了你们当初的海誓山盟,负了你的深情厚意,这就已经足以说明所有问题,他从来都是在利用你。”
“不要说了,林大哥!”
我心里有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痛,猛然间站起身来,想逃离开林大哥的身边,我害怕,他所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我不想,也不愿。
眼前一阵眩晕,身子摇摇欲坠。
“青婳!”林大哥伸出手拉我,却捉了一个空,我已经踉跄着跌坐在了雪地之上。
我犹疑着伸出手,在眼前晃晃,再揉揉眼睛,犹自不敢置信,傻愣愣地坐在那里,犹如泥塑。
“青婳?”林大哥担心地问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摔疼了?”
我顺着声音,转过头看向他的方向,一股巨大的惊恐迅速占领了我的心,汹涌澎湃。
“青婳?”林大哥小心翼翼地唤我,伸出手扶住我的双肩,轻轻摇晃。
“啊!”我猛然间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响彻四周。终于,我积压已久的委屈全都爆发出来,犹如山洪崩泄。我挣脱开林大哥的手,狠狠地捶打着雪地,将冰凉的积雪扬得到处都是,就像一个疯子,跪在雪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林大哥跪在我的跟前,一把将我禁锢进他的怀里:“青婳,青婳,对不起,我不说了,不说了,我再也不勉强你。不要哭,不要难过,林大哥永远都依着你,你愿意怎样想,怎样做都可以。”
林大哥语无伦次地劝解我,安抚地拍我的背,就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呵护一个孩子,满是迁就。
我在林大哥的怀里,哭哑了嗓子,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由嚎啕大哭,转为小声地抽噎,颤抖得好像风中落叶。
林大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即便天塌下来,青婳,你要永远记得你有林大哥在。”
我紧紧地咬住下唇,委屈地抽噎着:“林大哥,我完了,我眼睛看不到了!我完全废了!”
“啊?什么?”林大哥的身子也是一僵,好像是盯紧了我的眼睛,焦急的目光在我的脸上不断逡巡:“是不是你体内的余毒没有清理干净?”
我摇摇头,茫然失措。我的眼睛真的看不到了,完全失明,眼前一片漆黑。我最初时,以为是猛然间起身所导致的头晕。可是跌坐在地上以后,我才发现,我真真地看不到东西了,包括刺目的白雪,林大哥关心的脸。
我是一名大夫,我比更多人知道,眼睛失明比起其他疾病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些时日里,我一直都在自暴自弃,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趣。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心底并没有绝望,我还有自己对生活的热情和留恋,对未来的希翼。我绝对不可以对磨难认输,更不能气馁。
我要精彩地活下去。
宫里大夫来了又去,最后交头接耳斟酌一番,方才向着焦躁的林大哥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诊断结果,我得了雪盲症,所以导致双目暂时性失明。
原来是虚惊一场。
林大哥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安慰我。我以前倒是听说过雪盲症,不过江南少雪,所以从未诊断过患了此症的病人。想来是我这些时日里足不出户,今日猛然间站在阳光下的雪地里,双眼受到强光刺激,所以就患了雪盲症。
双眼开始疼痛,里面好像进了细细的沙子,总是会忍不住流眼泪。还好,雪盲症并非不治之症,好生休养,有上四五天时间,也就能逐渐恢复了。
林大哥听大夫的话,取来新鲜的牛乳,煮沸晾干,小心翼翼地滴进我的眼睛里,然后用黑巾蒙上我的眼睛,让我不要胡思乱想,只管好生休养。
雪盲症令我心里生了些许恐慌,别的我可以不在乎,但是,没有了眼睛,我将不能再看医书,再欣赏这个世界的风景,最重要的,不能再见我最爱的人。
这场突如其来的虚惊令我一度在林大哥跟前崩溃,但是虚惊过后,我却重新振作起来。这次我很乖巧地接受了大夫的治疗。雪盲症在墨罕算是常见病症,可以不治自愈。而因为林大哥对我的关怀备至,他们不得不慎重地讨论一番,方才确定出最佳的治疗方法。
大夫一再强调修养几日即可不治自愈,但是林大哥仍旧下令遮挡了门窗,即便每日里日理万机,事务冗繁,他依然会经常过来,亲自照料我的饮食,喂我吃药。
而且我开始医治脸上的伤疤,不再拒绝林大哥的好意。
他将清凉的药膏抹在我的脸上,我虽然看不到,但是能够闻到清雅的雪莲味道,感受得到林大哥指腹的粗糙。
我们俩人面对面,并不说话,林大哥身上清冽的梅香在热气里蒸腾氤氲,我任凭时光就那样从他的指尖静悄悄地溜走。
有人轻轻地敲门,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进来。
林大哥依旧专注地给我敷药,头也不回。
“来了?”
来人低声应道:“来了。”
林大哥挥挥手,那人就静悄地退了下去。
林大哥不说,我也不问,一直以来,养成了这样的默契。
林大哥端起炉上炖煮的燕窝,用调羹舀了吹凉,喂进我的嘴里:“张嘴。”
因为敷药,我取下了蒙眼的黑巾,眼睛已经模模糊糊能够看到光亮的东西,只是一点隐约的光团,仍旧看不真切。我抿抿嘴,咽下去,向着林大哥伸手:“也许,我可以试着自己来。”
林大哥浅笑:“这样好的血燕,我怕你糟蹋了,糊到脸上去。”
我的心情这几日开朗了许多,也会同林大哥调侃着说话:“吃你一点燕窝就心疼了,怎的这样小气?”
林大哥取过一旁的帕子给我擦拭嘴角:“我这一辈子除了你,何曾心疼过什么东西?”
“哼,你竟然也学得这样甜言蜜语。”我不屑地撇嘴,正欲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突然间感觉到一点异样,住了口,猛地站起身来。
林大哥慌忙放下手里的汤盅,搀扶住我的胳膊:“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这屋子里这么多火盆,万一不小心烫到了怎么办?”
我却无心回答,慌乱地四处张望,提起鼻子轻嗅,一丝一缕,若隐若现。
没错,就是凉辞身上的味道,似檀非檀,似麝非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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