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拂开丫鬟搀扶的手,快步走到青青跟前,关切地问:“青儿,我的乖孩子,你如今感觉怎样了?”
青青强自挣扎着松开四姨娘的搀扶,如挂在叶尖摇摇欲坠的露珠,颤抖着就要俯身行礼,被祖母一把搀扶了起来:“傻丫头,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来的这些礼数?”
青青贝齿紧咬着下唇,明显看得出来,是在强自忍着眼眶里的泪水,软着嗓音道:“祖母,青青没事,不敢让您为**心。”
“操心?”祖母冷冷一笑:“我若再不操心,这院子里可就有人反了天了。你个傻丫头,受了委屈怎么都不告诉祖母,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可是要心疼死祖母么?今个你哪里也不要去,就留在这里,看祖母为你做主就是。”
我心里就忽然有些羡慕起青青来,早就听轩儿闲聊时说起过,青青自小在祖母膝下长大,最得祖母偏心,是祖母的心尖宝贝。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祖母往日里虽然对我宽容,也颇慈蔼,但是望着我的眼光却是有着诸多挑剔的,不像现在,那眼睛里暖暖的软软的,好像有一泓温热的泉水,熨烫得心尖都是服服帖帖的。在苏家这个错综复杂的院子里,能够仰仗着祖母的疼爱,也是难得的幸运。
“那丫头已经受过惩罚了,祖母就饶过她吧,她也是无心之过。”青青拉着祖母的手,摇头恳求道。
“纵然今日之事确实凑巧,那昨日你险些被毁容的事情呢,也是凑巧吗?丫头,你一味地忍让只会让人更加地得寸进尺。来人呐,给青青小姐搬个软椅过来!”
就立即有丫头从屋子里搬出个太师椅,用厚软的褥垫铺了,搀扶着青青坐下。母亲也早已起身,将椅子命令丫头搬到青青前面,过来搀扶祖母。
祖母不悦地冷哼一声,但是当着院子里诸多姨娘的面,也没有拂了母亲的面子,任由母亲搀扶着坐下了,母亲就恭恭敬敬地带着府里的几位姐妹和姨娘,给祖母见了礼。
“都怪儿媳无能,这点琐事还要惊动您老人家清净。”
“哼,这般蹩脚的把戏,我相信以你执掌苏家后宅这许多年的经验来看,肯定心里跟明镜似的,就看你这层窗户纸愿不愿意捅破了。”
祖母依然面沉如水,却极顾全母亲在姨娘跟前的威严,命人搬了绣墩过来,母亲在侧面欠身坐下。
“婉晴,我早就跟你说过,作为当家主母,心不狠,站不稳,你顾念姐妹情谊,母女之情,我可以理解。
但是,你这样粉饰太平,一位地忍让,只会令别人气焰嚣张,更加地横行霸道。你必须要拿出作为苏家主母的威严和狠劲儿来。”
祖母手指轻轻地叩打着太师椅把手,看似在训斥母亲,其实却是在为母亲说话。
母亲谦顺地低头应着:“多谢婆婆教训,儿媳自当铭记。只是那侯爷府的人还在府里,儿媳担心会丢了我苏家颜面,被人家看了笑话去,不敢擅做主张,正想向婆婆请教点拨。”
祖母低沉地哼了一声,“既然她都给脸不要脸,你还担心什么?被人家看了去,还以为我苏家治家不严,故意偏袒放纵呢。”
母亲的脸上略微有些尴尬,扫视了院子里的众人一眼,温顺地说:“儿媳知错了,愿听婆婆指教。”
祖母用格外凌厉的目光上下打量院子里的人,众人都规规矩矩地低垂着头,似乎是有千钧巨石压在头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时间院子里格外静寂。
“我生平最讨厌的人,就是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的,今日若是老老实实地自己招认也就算了。若是等我追查出来,再后悔讨饶也就迟了。我惩罚下人的手腕,想必你们比谁都清楚明白。你说,是也不是,七姨娘?”
祖母刻意沉了声音,忽然就转过了脸去,问侍立在人群后面的七姨娘。
七姨娘被问得措手不及,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声音里也不知不觉带了颤抖:“老夫人英明,婢子自然明白。”
老夫人冷哼一声:“像这种拙劣的手段,上不得台面,我问起来都感觉索然无味。可惜那人必然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手段多高明吧?”
话尾突然就严厉起来,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椅子扶手上。
“我苏家祖训第一条就是‘忠孝重道,互敬互爱,崇德重义,自尊自律。’
为何要将忠孝排在最前面?
手足贵相助,夫妻贵相从,长幼贵有序,相处贵宽容。苏家当初能够在织锦行当站稳脚跟,百年来始终屹立不倒,靠得就是兄友弟恭,家人和睦,齐心协力。我绝对容不得这等骨肉相欺的事情发生。”
话语掷地有声,再看七姨娘,几乎面如土色,脸上,鼻尖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看来七姨娘虽然并不将母亲放在眼里,对于祖母的威严却极忌惮。而且院子里众人都看在眼里,觉得祖母分明是意有所指,将矛头指向了七姨娘。
此事,表面看来,七姨娘的确是有极大的嫌疑,她的意图表现得太明显,难免会惹人起疑。不过祖母一来便这样明显的责问,可是已经有了证据?还是借机敲打一下而已?
祖母的院子离这里少说也有盏茶的路程,她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赶过来,母亲的院子里分明有她的耳目,而且毫不避忌,这样明目张胆地通风报信。怪不得,母亲知道自己屋里有人听壁也放之任之,无可奈何。
门外有婆子急匆匆地走进来,在祖母耳边小声低语几句,祖母一连轻哼几声,不怒反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渗人的凌厉。
“好好好!”祖母笑着点头:“果然不出我所料,竟然在那狸猫身上做了手脚,怪不得会突然性子大变,惊慌逃窜了。
算计真的不错,只可惜目的太显眼了些,这么多年了,还是不长进,做事情都不用脑子。”
祖母四下打量,沉声问道:“那个负责看管狸猫的丫头去了哪里了?”
那个丫头还未离开,听到老夫人唤自己,吓得一个哆嗦,竟然瘫软在地上。又不敢不听召唤,膝行着爬过去,匍匐在祖母跟前,重新又磕头央求:“老夫人饶命啊,奴婢一时疏忽,不过是绕到屋子后面,驱赶野猫的一忽儿功夫,就被人趁虚而入,奴婢实在不知情呀!”
将地面磕得梆梆作响。
祖母面不改色,冷冷笑道:“疏忽?这么巧的疏忽?你这分明便是被人调虎离山了吧?”
丫头点头如捣蒜:“老夫人明鉴,奴婢的确是被人调虎离山了,否则府里一向安生,哪里来的野猫?再说,奴婢记得临走时分明是关了屋门的。”
祖母紧盯了那个丫头的脸:“看来你这个丫头也不笨,应该是个懂时务的,那么你知道些什么,也该招了吧。”
那丫头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脸色一变,惶然道:“奴婢在听闻猫儿闯祸以后,才急匆匆回的院子,委实不知道什么情况啊?”
祖母似乎是没有了耐心,将身子向椅背一靠,挥手道:“既然你想替那人包庇,瞒天过海,不将我老人家看在眼里,那我也就不客气了。给我把她拉下去,打,狠狠地打,我不要听她求饶,我只想听到实情。”
那丫头大惊失色,完全瘫软在地上,手脚都没了气力,抖若筛糠。就有两个壮实的婆子上前,一人拖了她一个胳膊,像掂东西一样将她拖拉着往院子外走。
那小丫头年纪还小,又瘦弱,被两个婆子提在手里, 挣扎不开,只凄厉地高声求饶:“老夫人开恩呀,奴婢委实不知情,求您饶命啊!”
婆子就不耐烦地高声训斥她,让她安生闭嘴。
眼见已经拖拉出了门口,离了我们视线所及的范围,不知道她是不是见求饶也无用,忽然忙不迭地又转了口风,扭头呼喊道:“老夫人,奴婢招了,奴婢招了。”
祖母不紧不慢地点头,两个婆子又将那丫头重新拖了回来,扔在地上。
小丫头挣扎着爬起来,鼻涕泪水混合着额头上的血迹,已经糊了一脸,也顾不上擦,胆怯地望了一眼七姨娘。
老夫人已经平和了脸色,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不用怕,只管实话实说就是,有我在这里,谁敢为难你?”
小丫头方才低了头,吞吞吐吐地说:
“老夫人做主,奴婢绕到院子后面时,就听到屋子里有动静,担心是雪球淘气,碰坏了东西,就从后窗子缝里看了 一眼,正好看到青茵小姐跟前的那个颖儿姐姐在我的屋子里,怀里就抱着雪球,只是她很快背转了身,奴婢没有看清楚她做的什么手脚......”
话音未落,青茵就气愤地上前朝她身上狠劲踹了一脚:“胡说八道,刚才颖儿是回我的锦绣苑里给我拿胭脂水粉去了,何曾去过你的屋子一步?”
小丫头结结实实地挨了青茵一脚,扑在地上:“奴婢所言句句是真,就是害怕青茵小姐,才不敢说啊,老夫人。”
“放肆!”祖母厉声呵斥道:“青茵,我还在这里呢,你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吗?”
青茵立即吓得跪在了地上,颤声道:“这个丫头明明是栽赃陷害,祖母,孙女怎么会做这样龌龊的事情呢?”
那颖儿早已相跟着跪在她的身后,涕泪交加,匍匐着磕头哀求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