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终一惊,被她执在手中的茶盏,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她的动作算不上大,那散发着氤氲热气的茶水,竟然也从杯中泼洒了出来一些,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纵使归终身为魔神,不惧寒暑,在那滚烫的茶水落在她的手背上的时候,她恍惚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是滚烫的岩浆,烫的她直冒冷汗,面色苍白。
归终只感觉,自己的心跳犹如擂鼓,也知道自己如今是多么的失态。可她同时也感到,自己的身躯在发出细微的颤抖,喉咙也像是被扼住了一般。
此时此刻,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回应这句,像是来自于摩拉克斯的质问。
有着矍铄金眸女子,也看出了此时出现在归终面上,那明显有异的神色。
但她恍若未觉,依旧是淡然有礼,温润和煦的模样。
眉宇之间依旧是温和的浅淡笑意,声音依旧透着一股令人感到亲近的亲和感觉,仿佛就是像是不知道自己的所言,对坐在对面的人,究竟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一般。
她仍旧是温声笑道:“我只是不喜欢,这样向我看来的眼神。”
她说完这句话后,又举杯饮茶,那氤氲的水雾,又一次模糊了她的眉眼。
而后她半阖眼眸,像是在品味自己手中茶水,所散发出来的悠远清香。
天地之间仿佛陷入到了一片寂静之中,被困在这挺拔交错的幽篁之中的两道身影,此时仿佛只能听见,竹林叶间,被清风拂过,而发出的细微的飒飒轻响。
过了许久之后,归终才感到自己的情绪,稍稍的平复了下来一些。
她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面前的桌案上,盯着那金黄色的透亮茶水,沉默的看了好一会儿。
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抱歉,你与我的一位好友太过相似,在看见你时,我脑海之中不由自主的就浮现出了他的模样。”
有着矍铄金眸的女子,依旧是悠然自若的饮茶,对于对方所表达的歉意,以及对此的解释,都似乎是一种不置可否的态度。
直到杯中的茶水饮尽,金眸女子才微微颔首,又继续问了一个新的问题:“哦?那你们与那位友人的关系如何?”
“我们相识了几千载,因志同道合而走到了一起,在我们遭遇生死存亡之际,他也费心竭力的出手相帮,来挽回我们的性命之危。”归终在说出这话的时候,有一分连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迟疑:“我们……应当能称得上是莫逆之交吧。”
“莫逆之交……”金眸女子垂眸,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在杯底还残留了一丝清亮的茶汤,忽而她露出了一抹略显玩味的笑容。
“我虽不知自己的来处,不知自己的过去。”她抬眸望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归终,面上还有着清浅的笑意:“但我在与被你们这个世界的人,称之为七天神像以及传送锚点的媒介,其中所储存的权柄力量共鸣之时。”
只是那双如同落日熔金般的眼眸,此时却不带一丝笑意:“我可以通过这些留存在山川大地之中的权与力,看见在过去的几千年里,在这片土地上,都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虽然尚且还未证实,但眼前这个有着矍铄金眸女子,单论她的相貌与身上所散发的气息而言,都足以证明她与摩拉克斯关系匪浅。
而如今这金眸女子,所说的话语,也更加能够证实这一点。
可她如今所说的话,再结合之前她问出来的问题,两相结合在一起所做出的推论,令归终又是一愣。
她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位与摩拉克斯相像到可怕的女子,接下来又要说出怎样的话语。
“你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可以理解,毕竟在你看来我们是如此的相似。”金眸女子的声音平缓温和,充满着善解人意的意味,可在下一刻,她所说出的话语,却变得极为尖锐:“那为什么你们要用同样的眼神,去注视着他呢?”
也或许,这个问题并不尖锐,这些话语之所以让归终感到刺痛,正是说明,她所阐述的本就是一个事实。
一个自欺欺人,隐瞒了多年的事实。
在金眸女子话一出口的那一刹那,归终就明白了,对方口中所指的那个他,便是摩拉克斯。
归终此时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无法为自己说出丝毫的辩驳之言。
在归终沉默不语之时,金眸女子又启唇低吟:“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人不如故……”
她的声音极为轻缓,如随时都能消散的薄雾,如泣如诉:“你们想必也是这样觉得,人不如故,对吗?”
“……不是!”归终闻言骤然反驳道:“不是这样的,我心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他们都是摩拉克斯,本就无需比较,也无法比较。”
对于这个回答,金眸女子却低叹一声:“……可是你们注视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哀悼……悼念着只存在你们记忆之中,他永远无法得见的那道幻影。”
有着矍铄金眸的女子,此时明明是在笑,归终却觉得她望过来的眼神之中,满是哀恸之色。
她听见她在低声说道:“……衬得他像是一块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