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念在这片黑色的土地上站定,目所及处,与他在仙鹿那里看到的景象略有不同。
脚下似乎并没有路,但到处都有被踩踏的痕迹,又好像处处都是路了。
沿着这些任意延展的路望去,只有零星散布的枯木和一些蔫而细弱的杂草。再向前,枯树和杂草合抱着十余处低矮的房屋,那里该是个小小的村落。
村落之外的更远处,便是苍苍莽莽赤裸的荒原。
灰蒙的天罩着黑色的地,灰暗交合处,彰显着久远的空旷与虚无,仿佛在那里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又仿佛那里便是尽头,是连黑暗的邪气也要止步的地方。
这些景象以及由眼前的景象而激起的联想,在小小的元念心头涌起些沉闷和压抑,逼着他长长的吐了口气才又重新松快下来,然后抬脚朝不远处的房屋和村落走去。
背后是绿水青山,草木葱茏,而眼前却是枯枝败叶,朽木残花。元念一边走一边来来回回的望着这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既觉得新奇,又不明白仙障内外怎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还没走多远,元念就不得不放下这个困惑转而被其他的疑问所纠缠了:
为什么这里各处都松松软软的?一脚一个印子,好像一不留神就要被吸进去了。
为何这黑土有些热烫,依稀从里面冒出的气也可稍稍灼人掌心?
树木几乎都死净了,这些荒原人又该去哪里采果子吃呢?
……
元念一路走来,觉得处处古怪稀奇,有太多的想不通和难以明白的地方。于是他暗自把这些疑惑记在心里,打算回去求教于仙鹿。
正一边走一边琢磨着,突然不远处传来几声鹅的叫声。
元念一惊,忙寻声望去,一只浑身洁白的鹅正浮在墨色的湖里拍着翅膀,像是受了谁的恐吓和威胁,直昂着头扑楞着翅膀要往上飞去。
湖里的水如墨色的绸缎一样,这只白鹅漂浮在上面,分外惹眼。元念不由自主的走过去。
到了近前,这才明白了白鹅为何受惊。
原来湖的岸边站着个稚童,年纪比元念小一些,稚童的手里拿了根两指粗的木棍,正用它朝湖中的白鹅挥舞着,嘴上有声有调的念着:
“去,去,向清湖去,清湖水肥多生蛋。”
因着稚童的衣服也近于黑色,几乎和他脚下的土地融为一体,这才使得元念起初没有注意到他。
元念朝稚童走去,离稚童尚有十数步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觉得贸然前行并不妥当。就这么不近不远的将稚童打量起来。
他的脚上没有穿鞋,露在外面的一节小腿很瘦,简直皮包骨头,像他身旁的枯树枝一样,没有多少血肉。然而就这么细瘦的一杆躯体上竟罩了件十分宽大的衣服,松松垮垮,能轻松装下好几个他一般。稚童的脖子奇长,脑袋托在上面仿佛不怎么牢靠。
元念只能看到他的半边脸,扁平的,同样没有多少血肉,嘴巴微微翘起,透着些倔强与真诚。眉眼都辨不清,只是额头奇大又浑圆,头顶上束起个小辫。小辫配上圆额,倒像个接着秧的葫芦,样子着实滑稽又可爱。
稚童已觉察到了自己正被盯着看,猛然转头,看到了离自己不远处站着的元念,愣了片刻,又忽然扭过头去接着赶鹅,但心思却不在鹅身上了。
声音也失了洪亮,弱弱的,不一会儿直接没有了动静。显然元念的出现已掳去了他的整副心神。
元念亦是吃惊不小,在稚童望向他的瞬间,他就知道了眼前这个瘦弱的孩童正是之前他从仙鹿处见过的那一个。再细看他身上的衣服也还是那一件,又脏又破的,已经辨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元念仍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却愿意为了打破沉默开口道:“我见过你。”
稚童像是被元念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到了,手中的木棍随之抖了一下,然后他略带羞怯的抬起头,也将元念粗粗大量了片刻。
只觉得他眉目清秀,白嫩而圆润的脸上没有任何尘土的痕迹,像天上的月亮般纯净无暇,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看不出丝毫的凌乱与污浊,通身着白衣,更加显示出一派的贵气。
而这种贵气是常年长养在荒原的他所从未见识过的。
元念在他面前是那样耀眼,照出了他心底的窘困和难堪。稚童急急地低下头去,慌乱的理了下身上的衣服,手中的枯木也跟着惶惶不安卑微起来,不知该是起是落。
最后稚童道:“可我没见过你。”
他的声音弱弱的,绝没有刚刚赶鹅时那般的底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