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娃还挂在树上和元念说着话时,他的父亲丙福回来了,正牵了头驴推开院门往里走。
丙福身材短小,扁额,窄目,细长的脸,鼻孔外翻,嘴巴高高隆起。乍一看,倒与他身旁那头不怎么安分的驴有几分神似。
元念见了他这副滑稽模样,忍不住笑了,然后道:“见过伯伯!”
丙福看到自家院子里立着这么个眉眼清秀的孩子,衣着又是如此整洁华贵,禁不住愣住了,一双窄眼里透出幽暗的光,像是鹰见到猎物般直勾勾的盯着元念。
树上的牛娃见他父亲神色如此怪异,暗暗觉得不妙,一面朝屋里喊着:“阿娘,阿姐,阿爹回来了!”一面着急的从树上往下溜。
牛娃心里一慌,脚下就失了稳当,突然一滑,眼看就要从树上摔下来。
元念来不及多想,一个纵身飞到树下,想要托住牛娃。结果二人撞到一起,齐齐地跌倒在地上。
目睹了这一切的丙福惊得目瞪口呆,禁不住使劲揉着眼睛道:“怎么可能!难道是我眼花了?”
丙福正要走过去问个究竟,这时美娘在听到牛娃的召唤后从屋里走了出来,道:“嗐!回来就回来吧,又有什么要紧的,还非要通报!”
看到牛娃和元念双双躺在地上,美娘又抬高了嗓门骂起牛娃道:“你小子给我老实点,若是皮痒了早发话,别整日尽顾着登高爬上的。摔坏了衣服,看我怎么收拾你!”
训完了牛娃,见丙福仍牵着驴站在原地未动,美娘又冲他吼道:“你是呆了还是傻了!怎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丙福被这么冲天一声吼,很快回转神来,一面引着驴拴到树上,一面小声嘀咕道:“就不能待我们爷俩好点吗!整天又叫又嚎的,一点儿也不温柔。”
这时元念和牛娃已经从地上起身,见丙福过来忙退到一旁,又看到他不无哀怨的神色,听到他的凄楚牢骚,二人禁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美娘的耳朵竟十分的灵光,也把丙福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分毫不差。登时怒气横生,地动山摇的冲到丙福面前,揪起他的耳朵道:“还嫌我不温柔!我不温柔吗?老娘从来都是这个样子,还由不得你来评说!”
丙福连连告饶,道:“啊!呀!呀!疼!疼!你最温柔了,美娘最温柔!”
丙福早被美娘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今日当着元念这个外人的面本想给自己挽回些颜面,却不料落得个毫无颜面的下场。
连一旁的驴兄弟见了他那可怜样都忍不住笑了似的,前脚后脚不停地踢着,绕着枯树转来转去。
牛娃和元念更是笑弯了腰。
轻音早就跟着美娘出来了,见美娘实在有些过分,就上前拉住她道:“阿娘快别闹了,简直要让人看笑话。”
美娘这才鼻子一哼,松了手。
丙福一边揉着自己被揪得生疼的耳朵,一边又气又不敢气的眨巴着眼去看美娘,显然是有怒而不敢言,心头憋着这股气,不知去向何处发泄,见牛娃偷笑自己,伸手就要去打他,骂道:“你个小崽子!敢嘲笑你老子了!看我……”
话未说完,美娘就如一座大山似的把牛娃护到了身后,道:“怎么!又想拿我儿子出气,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美娘说完朝自己双手上各吐了口气,作出要迎战的样子。
丙福哪里还敢吱声,老实蹲在那里不发话了。
轻音在劝下美娘后就转身去了屋里,这时正端着个竹箩走出来,见她的爹娘又要动手或者说是她阿娘要对她阿爹动手,忙走上前劝道:“阿娘、阿爹快别闹了,元念小公子该笑话我们这一家了。”
丙福却没好气的指着元念道:“你是谁?从何处来?为何会在我家?”
丙福心里一直在疑惑着元念的身世,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实在有些古怪,从里到外都跟他们不一样。
美娘却抢着道:“说话客气着点,他是我请来家里的客人,不准你去吓他。”
“哎呀!好了,阿爹阿娘,快来吃点东西吧。”轻音说完将竹箩里的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黑馍递到大家的手上,到元念跟前时还特意对着他温柔地笑笑,像是在为丙福刚刚的失礼向他致歉。
元念将那个黑乎乎的一团拿在手上观摩了一番,只觉得它又硬又丑,实在不想往嘴边送。抬头看其他人,却都吃得津津有味。
于是元念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咬了一口,瞬间皱了眉头,暗自叹道:“这如何吃得,简直比石头还硬。”
牛娃见元念略显痛苦的神色,笑道:“这是黑馍,是我们的口粮,有黑馍吃就不错了,有的人家连这个都吃不上呐!虽然有点硬,但仔细嚼一嚼,还能觉出点甜,你尝尝,快尝尝呐!”
元念只好又啃了口“石头”,嘴上没尝到甜,心里却不住地叫苦。
不知不觉间就天黑了,元念依依不舍的辞别牛娃一家回仙界去。
牛娃送元念到院门外,亦有些不舍,期期的望着元念道:“你明日还来吗?”
元念思索了片刻后道:“可能会来吧,也可能来不了,现在还说不定,但我肯定会再来的。”
然后二人挥手告别。
元念手中握着琼叶,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牛娃正觉得不可思议时,他的父亲丙福自门内走了出来,一边四处顾望着一边道:“元念呢?”
“走了!”
丙福把面前的每一条路寻望一遍,却都不见元念的影子,道:“这么小会儿功夫就走没影儿了,这小子腿脚够快啊。”
牛娃怕被他父亲问多了露陷,就硬是搀上丙福往院子里走,道:“没准是胆子小,怕遇上活死人,才片刻不敢耽搁吧。”
丙福满心里还想再见见元念,像是见不到就浑身难受似的,哪里就肯轻易放弃,道:“他一个人走夜路太不稳当,我们去送送他吧。”
元念已经走了,说不定已入了仙界,现在去寻又怎能寻得到,牛娃只好顺口道:“他说了,村口会有人接应他的,要我们不必担忧。”
“当真?”
“当真,儿子骗您干嘛!”
“总觉得这孩子怪怪的,应该不简单,下次得好好问问他。”
“有什么怪的?我结识的朋友,还是阿娘带回家的,阿爹就相信我们吧。”
“他身上的味不对,跟我们都不一样。”
“那当然,除了阿姐,我们身上都臭烘烘的。而人家元念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清香。”
“我说的不是这个味儿!”
“呐!回去啦阿爹,不然阿娘又该吼我们了。”
丙福嘴巴怒了怒,像是极不情愿,但他还是转身走回院子去了。
元念走后,并没有直接回仙桃园,还未到他该下山回家的时候,于是他就去了落月山。
仙鹿正在那里等他。见元念安然无恙的回来,明显松了口气。低头把角在元念身上蹭了蹭,以示亲近,道:“念儿,以后还是少去荒原为好,那里不定藏着什么魔怪是我们不知道的,对你而言实在太危险了。”
元念却并未在意,只道:“知道了,记下了。”
仙鹿知道元念并没有把它的话当回事,只好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照老样子趴到地上,让元念靠在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儿,仙鹿开始问起元念在荒原的所见所闻。
元念几乎全都讲了,只是担心若让仙鹿知晓他在荒原遇到活死人的事,仙鹿会不准他再过去了,因而对此事只字未提。
月光依旧柔美,风也让人沉醉,夜晚的落月山冷冷静静、清清凉凉的,静谧中透出些闲适,元念感觉身心舒畅。
讲到最后,他略带犹豫的把牛娃送他的泥人拿给仙鹿看,他隐约觉得荒原的东西似乎不该出现在仙界里。
果然,仙鹿见后,厉声道:“仙界与荒原已断绝往来多年,是不允许把那里的东西带过来的,况且它上面还留有荒原人的气息,很容易被其他仙子觉察到,那时你就会大祸临头了,不如我现在就把它损毁了吧,免得被别人发现招来祸患。”
元念哪里肯,双手紧紧的将泥人抱在怀里唯恐被仙鹿夺了去,一脸戒备的道:“不行,这是朋友送的,绝不能毁掉!”
“那你保证一定会把它收好,不让任何人发现它的存在。”
“我保证!”
“就算玉什婆婆也不可以!”
“不会告诉婆婆的。”
仙鹿这才没有继续索要那个泥人。
元念回到木屋后,玉什婆婆并不在,他就一溜烟似的跑进自己的屋子里,一头钻到床底下,慌手慌脚的从里面取出个箱子,然后将泥人放在了箱子的最底层。
之后又快速的将箱子塞回原处,猫着身向外瞧了两眼,见玉什婆婆尚未回来,这才彻底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