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凉意渐浓。元念借着浅浅的月色漫步到一个亭子附近。
此刻亭中正坐着一人,影影绰绰,一时辨不出是谁。
元念走近了才晓得,那影影绰绰正是老伯李襄合。
李襄合也听到了动静,微转身道:“远远就听到似有脚步声,原来是公子。深夜不眠,公子心中可是有什么事?”
元念在李襄合旁边坐下,摇了头,然后道:“那老伯呢?”
李襄合一副怅然若失的口气道:“人老了嘛,总是忍不住回想过去,尤其是故地重游时,往往能激起藏在心底的旧事。想我幼时在这座院落中长大,成家立业后也不曾离开过,及至老父驾鹤西去才算走出了这个地方。人生惶惶几十载,有大半是在这里度过的,太多的喜怒哀乐留在了这个院落里。如今每次回来,总想趁夜深人静时出来走走,看看。”
元念有些不解的道:“老伯如果怀念这里,为何不搬回来?”
李襄合却笑道:“不,这里不是我的久居之地。每个人都有自己命里的归宿,我的归宿不在这。我这把老骨头最后该交代给乡间,那里有我想要的自在快活。”
看到元念疑惑的神色,李襄合又道:“公子年纪轻轻,定然不懂我这老人家的话。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自然什么都懂了,不必着急,这一个一个的日子里藏着所有你想要的答案,或早或晚,都会告诉你的。”
说到这,李襄合站起身来,“寒气太重,我们还是边走边聊吧。”
元念就跟随他踏上了来时的路,似是自言自语,道:“老伯,您说这世上什么样的人能得自在快活?”
李襄合看一眼元念,摇头笑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这世上就没有一个真正快活的人。以我这一生为证,幼时迫于父母的管教,觉得处处受约束,难以随性;长大后成家立业,肩上的担子重起来,上有年迈的父母需要扶持,下有稚子需要照顾,哪有多少闲暇任自己消遣;及到暮年,原来的重担一点一点卸下了,却又开始老病相催,就算没被困在病榻,若想自由自在的游山玩水也很难成行了。芸芸众生,多逃不过这些桎梏。”
元念听后有些颓丧,“看来哪里都一样,都没有自由的容身之处。”
李襄合听后道:“也不完全是,像那无情无义的孤绝之人可说是自由的,无情无义就不受世事纷扰的折磨,无亲无故自然就少了牵挂,这样的人给该不受什么羁绊了吧。”
但话锋一转,又道:“但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身边没有半个亲友扶持,心上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守护,那跟死去没什么两样了。我们在这世上苦苦挣扎,受其苦,自然也能得其乐。”
元念似懂非懂的点了头,凡人的世界他还有些生疏。
李襄合自顾说下去:“何必把自己弄得孤孤单单又无情义可言呢,一日两日或许还可以。时日一久,要么人会疯掉,要么就得道成仙喽,成了快活神仙哪还有个不自在的、不痛快的。”
元念苦笑一声,暗自道:“谁说神仙就自由自在了,眼前就有个困惑不已的小仙子在向你请教呢。”
仙子问凡人如何去争得自由,真有些荒谬!
元念抬头,正有半月游走于中天,像一块美玉在清澈的湖底潜行。
他望着少了一半的月亮,心里有些惊奇。天宫的月总是冷冷清清的,只能遥遥相望,但数万年间不曾缺失过一丝一毫。
而人间的月却总在盈亏见变化。满月让人欢喜,残月尤显孤清。诸番变化中更多了一种岁月轮回的沧桑之感。
两人正走着,李襄合看到远处一间亮着的屋子突然停下道:“这两人不让人省心,我一会儿还得过去看看。”
元念道:“不知老伯所为何事?”
李襄合手指着那个亮处道:“瞧见没,那是兄长的书房,到这时候还不睡,我怕自己的侄子被拉过去挨教训了。”
元念不解,“不是已经答应不追究了?”
李襄合朗笑几声,道:“或许是我多虑了。他们父子二人啊,简直是对冤家。做父亲的有些迂腐古板,做儿子的又是那般特立独行,没有天天吵得不可开交已经阿弥陀佛了。”
元念喃喃道:“或许伯父少管一些,他们就不会这样了。”
李襄合却不以为然,“有哪个做父亲的能允许自己的孩子任意妄为!都是为你们好,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你们误入歧途而无动于衷吗,管教也是爱护,爱和束缚从来都是相伴而生的。”
“哦。”元念应一声不说话了,他心里不能接纳李襄合的意思。在他这里,爱护即是自由。无论是仙是凡,都该如此。
李襄合以为他没听懂,就有接着道:“做儿子的,可以恭顺,也会有倔强;做父亲的,往往慈爱,但也会严厉。当恭顺遇到慈爱,那只能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当恭顺遇到严厉,似乎儿子要受些委屈,而父亲也不会过分苛责;而倔强于慈爱,往往能看到父亲的宽容;最激烈的当属倔强之于严厉,两者水火不容,剑拔弩张,怒火焚身,结局总是父亲要对儿子大打出手。”
“那今晚的伯父和明德该是水火不容吧?”
李襄合一笑,“算是吧。”
说话间就来到一个拐角处,李襄合道:“公子快回去歇息吧。我这个老头子胡扯一通,你皆不必在意。”
元念道:“老伯谦虚了,元念获益匪浅。”
然后两人分开,元念走在路上,把李襄合的话又做了几番琢磨,最后坚定了一件事:他要留在人间,看是否能在这里寻到他想要的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