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狗少正在天宝班逍遥快活。他本来是这里的常客,家败之前每次来,鸨儿娘都是远接高迎的,爷前爷后的叫着,公子少爷的捧着。可家一败变成了穷光蛋,甭说人了连狗都嫌弃他,更甭提看人下菜碟的窑子里。除非手里有钱,否则连门都进不来,隔着老远就被老鸨子轰走了。
狗少今天兜里有钱了,腰杆也硬了。一进门先点了一桌酒席,叫了两个粉头。晚上就在华乐部过夜,脱了裤子刚爬上牙床,就听见窗外有人一声痰嗖。这声音不大不小却铿锵有力,吓了狗少一哆嗦。
这窗户外是后山墙的胡同,狗少正要张嘴开骂,忽听得窗外那人朗声说道:”好!好!好!命都快没了,还在这寻花问柳!当真是不怕死么!”
狗少怒道:
“这尼玛谁啊!在这屁眼子拔罐儿——作死(嘬屎),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
那人又道:
“哎!自己死也就算了,还要害死姐姐姐夫一家五口,这还算人么?”
狗少一听当时打了个激灵,提起裤子下床推开后窗户往外看,小街的路灯照不到胡同里面,胡同里一片漆黑,在朦胧的月光下,只见不远处墙角蹲着个黑影。
此时床上半裸的妓女一个劲的催促狗少过来,狗少却充耳不闻。只看着那黑影站起身来,他慢慢走近窗户,狗少借着窗户里的光亮,隐约看出来人是个秃头老者,个头儿现在说也就是将将一米六。光线太暗看不清老头长相,但二眸子在黑暗中却烁烁放光。
老者越走越近,一股馊臭味儿也扑面而来,只见老者衣衫破旧脏污,打满了补丁,脚上的云头洒鞋前面张嘴后面没跟儿,和拖鞋差不多,还有个俗名叫“吞吐兽”。脸上手上都有不少泥污,看上去就是个乞丐。老者面容虽然苍老脏污布满沟壑,但精神矍铄更胜常人,老者脊背微弓但脚步轻快,没见怎么抬腿便已来到窗前。
老者道:
“小子!你惹下大祸,如今不止害死家人,连你自己也会死于非命!”
狗少一脸厌弃地道:
“滚蛋滚蛋!要饭去别地儿,别在这念鬊(念鬊就是天津方言话晦气的意思)!”
老者微微一笑并不恼怒,一捻海下银髯说道:
“指你条明路,你若不走,那劫数就在眼前!”
狗少这种江湖拴马桩听多了,这下反倒火儿了,喝道:
“还指我条明路,你三天没吃饭了吧!看谁都像烧饼!有明路你自己不走!赶快滚蛋!不走我叫人砸折了你狗腿!”说完转身就要关窗户。
老者笑道:
“你来找我!现又让我滚?”
狗少有点纳闷儿,转身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老者。
老者朗盛道:
“老夫正是洛天合!”
狗少当时就愣住了:
“谁?”
老者道:
“是你去小庙找的灵棺龟叟——洛天合!”
“放屁!哪来的叫花子,冒充……”
他还没放完厥词,那老者便打断他的话道:
“你中了别人的奸计,上了大当,现在你家里人命悬一线!还不快与我走!”
说着伸手进窗户里,一把拉住狗少手腕向外一提,也没见老者怎么用力,狗少只觉得身子一轻,瞬间已飞出窗外。
他未及开口便被老者拉着就走,他赤着双脚,冲着窗户里喊着:
“鞋!我鞋!我还没穿鞋!”
随后窗户里骂骂咧咧地扔出两只布鞋。狗少还没来得及捡起布鞋,就被老者拉着窜出胡同,此时他只觉得身轻如燕,如腾云驾雾一般,转瞬到了大街之上。
老者提拉着狗少一边飞奔,一边询问吓一跳家住何处,狗少刚说完地址,顿觉脚下生风,那老者足下加紧,奔得更快了!
他拉着狗少穿街过巷,瞬息之间已经行出很远,他还如在梦中,待要开口相询,眼前却已经来到了吓一跳家门外。此时院门大开,走进院子见地上还插着没燃尽的香。
狗少呲牙扑打脚上泥土石子儿,却见老者用衣服掩住口鼻,厉声道:
“快拔掉地上插着的香!”
院子角落马扎上还坐着两个巡警,都是吓一跳的手下。一看来了个乞丐模样的老头,当时想要上前驱赶,但见老者是跟着狗少一起来的,也就不再阻止。
这时狗少也不知为何,听了老者呵斥如同敕令,不假思索伸手便去拔地上的香。却听老者又道:
“用衣服掩住口鼻,千万不能吸入这摄魂香!”
狗少心里正纳闷儿,棺中高人给香的时候,明明说这时驱邪香,怎么这老头儿说是摄魂香!
正在此时突然听正房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这声音十分尖利,当时就把左邻右舍全都吵醒了。只不过邻里皆知,他家正闹撞客,现在黑天半夜不比白天,大家都怕把妖魔邪祟惹上门,所及即便听见响动,也不敢有人出来张望!
洛天合道:
“不好!”
老者抻出一条脏帕子,掩住口鼻。伸手便推开了正房大门,只见屋子里灯烛全灭一片漆黑。
吓一跳的大闺女大红,浑身赤袍坐倒在地,正呆在当场瑟瑟发抖。只见大红手双手握着一根红缨枪,枪尾抵在地上,枪头斜斜向上,一股鲜血顺着枪头勃勃流下,只因那枪头串了个活人。
这人被红缨枪当胸穿过,枪尖透背而出,她身材不高年纪尚幼,却正是吓一跳的二闺女。二闺女虽被红缨枪穿透,却并未气绝,仍在不住挣扎,伸出双手,向前猛力扑抓大红。
二闺女眼神空洞表情狰狞,张口乱咬喉中哀嚎,手足乱打乱挥,势若癫狂。只因红缨枪当胸穿透,枪身卡住二闺女肋骨,把她整个人支在地上,但随着她身子前窜似乎力量奇大,卡在肋骨的枪声已然松动,她正一点点透枪而过,扑向大红。
适才大红砸碎珠子,屋中顿时紫雾弥漫,吓一跳两口子被雾气侵体,顿时变得浑噩异常,床上的二红这时突然挣断绳子,怪叫一声扑向大红。大红也见了妹妹得撞客之后的情状,所以心下一惊,倒退几步,不料手中红缨枪枪尾巴杵地,枪尖儿却陡然立了起来,斜斜的正好朔在扑来的二闺女胸前,登时就对穿了个透明窟窿。
这红缨枪碰巧是管胡同邻居,卖艺的赵三接的。虽然是他表演硬气功金枪刺喉用的长枪,枪头已经锉顿磨圆了,但毕竟是件铁器,加上二闺女扑来的力道着实不小,所以登时便将人刺穿了。
大红见妹妹被抢刺穿,登时吓得手足无措,狗少和洛天合,却在这时赶到!
狗少一进屋见大红瘫坐,二红顶着顶着红缨枪,非但穿胸而过却不死,反而疯狂挣扎扑打,较之那日撞客发作时,撕咬顶仙儿的神棍是时,更有过之,不禁心下骇然!
再看三姐和三姐夫吓一跳,两人正站在屋中,仰面朝天,身子左摇右晃,对屋中其他事似乎充耳不闻。但见有人推门进屋,这时才有了些反应,二人双双将头转向狗少和洛天合。
吓一跳两口子原本紧闭双目,这时赫然睁开双眼,眼神却无比涣散失神,如同中了撞客的二闺女,两人同时诡异一笑,龇着一口白牙,便朝着狗少扑了过来。
狗少大惊失色,转身要逃,但吓一跳两口子如同僵尸鬼魅,身子往前一窜,已经拦在门口。二人四只手同时伸出,死死卡主狗少脖子。
狗少只觉颈中一紧,登时便透不过气来,额角血管筋脉鼓胀,头痛欲裂,只感觉热血拥在脑袋里流不下去,说不出的难受,不消片刻已经有出气儿没进气儿,双眼翻白眼看就要毙命归西!
这时洛天合却并不理睬狗少,反而拉起瘫坐在地的大红,抬起右掌朝着大红背心便即拍去!
洛天合举掌拍出,与狗少被吓一跳两口子卡住咽喉,几乎同时发生,狗少虽然已神志模糊,但余光瞥见洛天合举动,心中吃惊不已,暗觉,这老头顶然也是歹人,只是苦于咽喉被卡,双臂依然无力抬起,再无反抗之能。
这时,洛天合已经一掌拍在大红背心,大红背后中了一掌,身子朝着窗户斜飞出去。“砰”的一声,大红已撞破窗户,落在院中。
说来奇怪,这一掌看似猛恶,但大红身子撞破窗户,窗棂木片横飞,窗纸破碎,可她身子落地,却无甚大碍,只是跌坐在院中土地地上稍有些疼痛。
原来洛天合见吓一跳两口子神志不清,怕他们出手伤人,而大红似乎神志未失,所以用掌力先把她送出屋子。虽然撞破窗户,但那全是洛天合发出的掌力所致,对大红本身却并无损伤。
洛天合朝窗外两个巡警喝道:
“先照顾这孩子,千万别进来!”
狗少被三姐两口子掐住脖子,洛天合料其稍缓半刻也并无性命之忧,所有先救了大红这才出手解围。其实洛天合知道狗少行止不端,所以也是故意给他些教训。
待的大红被洛天合掌力送出屋外,洛天合这才从怀中抽出几只金针,双手持针欺身而上。他出手快如疾风,只见其双掌翻飞,已然用金针刺中了,吓一跳两口子手臂的阳池、外观两穴。
两穴为手少阳三焦经被封之后,吓一跳两口子,双手力道尽失。掐着狗少脖颈的双手瞬间松开。狗少正欲昏晕之际,气道忽然通常,忙不迭的猛力呼吸,接着便是一阵咳嗦,顿觉两世为人。
吓一跳两口子双臂下垂,无力上举,但身子却能移动自如。两口子双眼空洞,表情却甚狰狞,晃动双肩,朝着洛天合撞来,稍一近身,张口便咬。洛天合身法奇快,一个侧身滑步,依然跃到二人身侧。洛天合看样子少说年届六旬,单身手灵活矫健,更胜青年,全不似个垂垂老者。
这两口子张口欲咬,洛天合虽躲开了,可正要站起身的狗少,却哪里躲得开,生生被两口子一边一个咬中肩头。他惨叫一声就剩晃肩膀挣脱,却不料,两人力量奇大,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狗少只觉双肩痛彻心肺,张口残呼嚎叫,爹娘姥姥喊了个遍。正以为肩膀皮肉就要被这两口子啃下的时候,却觉得肩上一松,两人依然松口。他再看双肩,依然齿痕入肉,鲜血迸流,若在不松口,双肩这两大块皮肉定然会被他们扯下。
回身再看三姐两口子,却见洛天合用金针封住了他俩双脚上的穴位,那是足少阳胆经的“临泣学”。二人双足穴道被封,双腿自然也无法挪动一分。这些穴位狗少自然不知,只是见洛天合不停用金针刺入三姐两口子周身,适才两口子松口自然也是金针封穴之功。
洛天合用金针封住两人周身数处经络,然后打开屋门,让院中巡警和大红远远退开。这时已是深秋,一阵秋风袭至,顿时将屋中烟尘雾气吹得四散。很快便从院中消弭无形。
他又命狗少和门外巡警,将两口子抬到院中,然后从怀中探出两块石头,个头儿都不大,样子有点像海泡石,凹凸不平有许多空洞,只是颜色灰白中略带褐黄。
洛天合将两块石头塞进吓一跳两口子的嘴里,然后让狗少用盛两碗清水,让他们把给他们灌下。清水灌下不多时,两口子便不再挣扎,迷迷糊糊的似要昏厥。
洛天合此时将封穴的金针全都拔下,又过了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两口子忽然坐起,哇哇大吐,吐出的全是胃液清水,其中还有刚才放他他俩口中的石头。
其实那是两块“粪石”,乃是聚集生物消化道的肠道结石,有这媳妇毒物的解毒功效,粪石加上洛天合的金针封穴,将两口子体内的毒质逼了出来。这时,灰白略带褐黄的粪石,已经变得一团紫黑。
洛天合有拿出一个小瓷瓶,扒开塞子,瓶中气味儿却十分刺鼻,但闻了这气味儿,院中几人脑中不尤一阵清灵,甚是提神醒脑。他把瓷瓶在吓一跳两口子鼻端一晃,两口子打了个喷嚏,喷出不少鼻涕,竟然也都略带紫色。
这时小一条两口子浑身稍感无力,只觉适才迷迷糊糊如在梦中,洛天合让狗少寻来一碗黄酒,温热了给两人服下,两人才敢气力渐复。
洛天合叹了口气,擦擦额头汗水道:
“幸好来得及,他俩总算无碍了!”
两口子此时还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一侧头,却见二闺女尸身已然停在院中。此时身上插着的红缨枪已经拔出,胸前背后穿了个透明窟窿,早已鲜血流尽死去多时。
洛天合道:
“哎!这孩子受伤太重,而且中毒已深,终究是就不活了!”
狗少虽然还没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但料想自己又闯了大祸,所以躲在一边不敢出声。两个巡警适才不见屋中情况,但却亲眼见洛天合救人,于是将所见告知吓一跳。
狗少三姐抱着二闺女尸身痛哭不已,吓一跳得知是这光头老者救下自己全家,登时躬身拜谢。
洛天合搀起吓一跳,转身却往吓一跳小院的后身夹道走去。只见吓一跳家小院正房后有条夹道,一面是正房后窗户,另一面是院墙,院墙下还有个低矮的狗洞。
洛天合见夹道不见阳光,所以布满苔藓,而后窗下的苔藓上有不少足迹泥痕,似乎被人踩过,立刻心中了然。他快步走向院中,见狗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站在院门口,似乎正要开溜,于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狗少。
吓一跳还在云里雾里不明所以,正要开口向洛天合请教。
洛天合却道:
“现在不是时候,等我回来再说!”
说着拉住狗少便往外走。
吓一跳步履蹒跚追出门去,却早已不见了二人踪影。家里人怎么哭怎么料理二闺女后世咱暂放下不说,只说洛天合拉着狗少出了门直奔东边而去。
狗少不知这是要往哪去,要干什么?便开口询问。
岂料那洛天合正是要带着狗少去捉拿害人的元凶——白灵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