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时间还早,陈朝溜达到了工部衙门那边,这位一袭黑衣的镇守使大人在门前停步,走上台阶,毫无意外的,被两个衙役拦在了门口。
“这可是工部衙门,你找谁?”
衙役还比较客气,对这个面生不曾身穿官服的男子并未有过分言论,毕竟神都这地方,是出了名的贵人多,这一个不小心,招惹了脾气不好的贵人,他们可就只有吃不着兜着走了。
只是不等陈朝说话,这边衙门里就走出一个皮肤黝黑的干瘦官员,手里抱着一大堆卷宗,瞥了一眼门口,等看清楚陈朝长相之后,那官员惊喜道:“镇守使大人?”
陈朝眯了眯眼,“王侍郎,好久不见。”
王侍郎哈哈大笑,“难为镇守使大人还记得下官,镇守使大人什么时候回京的?昨日朝会怎么没看见镇守使大人?这会儿反倒是来了工部。”
这边这位吏部的二把手絮絮叨叨开口,全然没顾上自己身后的两个衙役,这两个衙役这会儿早就有些手足无措了。
“本官来找杜尚书,有些不大的事情。”
陈朝看了一眼这位王侍郎怀里的卷宗,问道:“侍郎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要去白鹿州,那边有好几处水渠要开修了,工部想来想去,最后不就委派下官去一趟呗,说起来下官真是个劳碌命,才从苍州回来,家里的热乎饭没吃上几次,这就又要跑到白鹿州去,他娘的,同样都是进士出身,早知道下官当初就不选工部了,去国子监也好,翰林院也好,当个闲官不行吗?”
王侍郎好奇道:“镇守使大人这次又给工部带来什么大买卖了?”
大梁的六部衙门里,大概和陈朝关系最好的,就是这座工部衙门了,兴许是因为这里的官员都是干实事的,不是那种死读圣贤书的死板文人,也兴许是因为陈朝也的的确确为工部拉来过许多好处。
陈朝还没来得及说话,王侍郎才反应过来马上就要出城,告罪一声之后,扯着嗓子喊道:“李二,赶紧把镇守使大人带进去,去找杜尚书。”
说完这句话,这位王侍郎风风火火地便挤上了一旁的马车,招呼马夫出发。
陈朝站在原地,笑而不语。
叫做李二的衙役有些犹豫地看了陈朝一眼,才轻声道:“镇守使大人,请。”
陈朝点点头,只是微笑道:“又没犯错,害怕什么。”
刚走进工部衙门,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干瘦老人便迎了上来,看身上的官袍,就是那位工部衙门的***,杜尚书了。
杜尚书一把拉起陈朝,笑眯眯道:“镇守使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陈朝无奈道:“杜大人,说好话也没用,我这次来,可是两手空空,反倒是来给杜大人挑刺的。”
杜尚书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好奇问道:“镇守使大人是来询问那帮剑气山铸剑师的?除此之外,还想知道如今工部自己培养出来了多少工匠?”
陈朝点头。
北边的形势不容乐观,这些工部的工匠都算是之后边军的后盾,如今有多厚实,还需要知晓才是。
“前些日子工部第一批军械已经送往边军,如今这第二批打造了多少,可否有提升?这也是个问题。”
陈朝看着杜尚书,笑着说道:“这要是不尽人意,那我可是要骂几句杜尚书的。”
杜尚书一脸为难,“镇守使大人,你也知道,工部除去军械一事之外,还管着大梁上下的无数事情,宫殿要修缮,地方的水利要勘察,要维护,要开辟,工部就这么点人,你以为这么容易?别的不说,就拿镇守使大人之前在皇城里打架来说,那打坏一次,不也得工部派人修缮吗?”
陈朝哑然,“杜尚书还记得这桩事?”
杜尚书气笑道:“一座大梁立国初年建造的皇城,过去那么多年都没有出什么问题,就你镇守使大人可不止毁了一次。”
陈朝摆摆手,安抚道:“好了好了,杜尚书怎么跟个娘们一样,这么记仇。”
杜尚书瞥了陈朝一眼,意思不言而喻,就是你镇守使大人一开口就知道兴师问罪,那可不行的。
陈朝叹气道:“杜尚书还是会做生意,本来打算留着等会儿告知杜尚书的,那没法子,这会儿就说了,剑气山那边,我跟他们又谈了一笔生意,大概在本月就会还有一百人赶赴神都。”
杜尚书眼睛一亮,“好好好,镇守使大人果真不愧是国之柱石!”
剑气山之前不敢大张旗鼓的对大梁示好,那是因为身在方外,他们有很多事情也都无法做的那么明显,但到了如今,大梁对方外已经隐约有了压制的局面,这一下剑气山就不用有那么多顾忌了。
“既然镇守使大人给透露了这么个消息,那下官也透露一些吧,第二批军械,工部已经制造了十万件新刀,至于比起第一批嘛,肯定有些提升的,我们在锻造的时候,多加了些别的东西,反正用起来肯定要比第一批更舒服,也肯定对妖族的杀伤更大。至于工部这边一直招募工匠,得益于太子殿下的鼎力支持,户部那边撒手,拿了不少银钱,春天的时候,便已经多了两千人,其中有一千人,几乎已经出师。”
杜尚书一脸得意。
陈朝哭笑不得,“杜尚书,你这早有准备,就是为了拿捏我?”
杜尚书眯眼笑道:“为朝廷做事,当然要尽心竭力,陛下在意边军,太子殿下和镇守使大人也在意,肯定是有原因的,下官坐在这工部尚书的位子上,自然是要上心的,总不能之后等打起仗来,镇守使大人来催要军械,下官什么都拿不出来吧?说句不好听的,要真是这样,等到某天大梁亡国了,那下官不成了铁打的亡国罪人吗?”
陈朝点点头,笑道:“杜尚书真是有数。”
杜尚书看了一眼陈朝,想了想说道:“退一万步讲,有了更好的军械,北边怎么都能少死些人吧?都是爹生娘养的,少死一个,就少一个人失去丈夫,失去父亲,这种事情,下官肯定能拎得清。而且他们为什么要去北边,说小了是为了自己的父母妻儿,说大了就是为了咱们大梁,坐在这个位子上,下官想要视而不见,但良心也过不去啊。”
陈朝竖起大拇指,直言杜尚书了不起。
只是谁都没想到,杜尚书很快便话锋一转,笑着问道:“那镇守使大人是不是再能从剑气山那边找些铸剑师?这一百人,不够啊。”
这一次轮到陈朝被气笑了,“杜尚书,你以为这剑气山的铸剑师,是街上的大白菜?”
杜尚书眯起眼,“别人下官知道没这个本事,但要是镇守使大人,那这件事,就不难。”
听着这位工部尚书的捧杀,陈朝只好再次透底,“剑气山那边是没什么希望了,一来是因为这百人之中,当真有几个了不起的铸剑师,类似于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二来则是因为,他们自身,要铸造一批飞剑,数量不少,所以很难再抽出人手。”
杜尚书敏锐地觉察到这里面的不寻常之处,好奇道:“这批新剑,不会是为咱们铸的吧?”
陈朝点头。
杜尚书疑惑道:“咱们有那么多剑修吗?”
陈朝摇头道:“没有啊。”
杜尚书刚要开口,陈朝便一语道破天机,“我们没有那么多剑修,但这个世上的剑修可不少,我要把这批飞剑拿到北境去,而且还要放出话来,天底下的剑修,只要愿意在北境和我大梁并肩而战,便人手一柄剑气山的飞剑。”
杜尚书瞪大眼睛,显然他觉得没有想到陈朝居然会这么做。
一柄剑气山铸造的飞剑,对于天下剑修来说,是什么意义,不言而喻。
这注定是大部分剑修愿意付出生命去赌一把的东西。
“另外,剑气山的铸剑师我是给杜尚书找不来了,但在黄龙州,我大概让人请了五百位还过得去的铸剑师来神都。”
陈朝自嘲道:“要是杜尚书还说不够,本官也是没别的法子了,本官能力有限,也就这点本事了。”
杜尚书好奇道:“这件事,镇守使大人付出了什么代价?”
陈朝摇头道:“能有什么代价?无非是告诉他们,剑气山的铸剑师可以偶尔指点他们几句,至于他们能得到多少,全看自己,当然了,除此之外,既然来了神都,那就得一心一意为大梁铸造军械,这个是偷懒不得的,这件事,就要劳烦杜尚书多费心了。”
杜尚书点点头,不过随即便问了一个问题,“镇守使大人如此耗费心力做这种事情,是北境那边?”
陈朝看着这位其实当年也是榜眼出身,但却选择为百姓做点实事而选了读书人不愿意选的工部,并且一直在工部做官到如今的杜尚书,轻声道:“很快就会有一场大战,前所未有。”
如今之所以做这么多,还是因为时间不多了,不着急也得着急了。
杜尚书沉默了片刻,问道:“打得赢吗?”
陈朝摇摇头,“不知道,但总要打了才知道。而且打不赢也得打赢,要是输了,我很难想象大梁会成什么样子。”
叔父失不失望,到时候都不重要了,整座大梁百姓的流离失所,山河破碎,甚至是人族覆灭,每一件事,都不是陈朝想要看到的。
杜尚书感慨道:“镇守使大人身上的担子很重,还须保重身子才是,毕竟一座大梁朝,缺不了大人。”
陈朝打趣道:“老尚书,怎么说这种话都这么硬?”
杜尚书一笑置之,然后悠悠一笑,“早知如此,当初老夫就去练武了,读个什么书啊。”
陈朝不言不语,只是离开工部衙门。
这趟返回神都,说是可以多在这边待些时日,但实际上要做的事情还是很多,像是这些未雨绸缪的准备,其实不在神都的时候,就一直在推进,像是在剑气山那边的买卖,像是在剑宗那边的买卖,都是这样。
回到神都之后,很多事情,其实都要落实。
说休息,其实很难真正什么都不管。
天生劳碌命,就是陈朝对自己的形容。
从工部衙门那边溜达出来,难得有些空闲时光,陈朝就慢悠悠朝着书院那边溜达过去,好似也是好久不曾去书院那边了,别的不说,如今书院的代院长是周枸杞那家伙,其实就该去看看的,那家伙,之前做了那么好几年的对门邻居,说起来,看不见,到底是有些想念的。
不过等他路过一家蜜枣铺子的时候,就不免想起那个叫朱夏的少女了,上次见面,也有些时日了。
不过到了如今,其实和朱夏,能少见面就肯定是要少见面的,毕竟他可以不生出任何心思,但是朱夏那丫头,不见得。
揉了揉脸,陈朝嘀咕一句,生得好看就是没办法啊。之后买了一份蜜枣,丢几个在嘴里咀嚼,还是觉得有些甜,这种甜食,女子喜欢,他就是真不喜欢了。
不过陈朝这一路,自己分心在想事情,就没有注意到周遭百姓越来越多,等到小半个时辰后,陈朝忽然撞上一团柔软,下意识便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可等到抬头的时候,却骤然发现,这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好些女子。
陈朝愣在原地,看着那群莺莺燕燕。
然后下一刻,耳朵边就叽叽喳喳起来,一群女子,左一个陈镇守使,右一个镇守使大人,听得陈朝头大。
好不容易等杀出重围,陈朝低头一看,怀里不知道有了多少手绢之类的东西。
哀叹一声,陈朝四处张望,就要将这些东西毁尸灭迹,而好巧不巧偏偏有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姓陈的,好啊好啊,脚踏这七八九十……数不清的船,你这样对得起老子的小师妹吗?”
陈朝抬起头,看着那个差点成了自己便宜姐夫的中年汉子,啧啧道:“周枸杞啊周枸杞,都他娘的是个圣人了,怎么还满嘴污言秽语啊?”
说过这句话,对面那汉子破天荒的没有反驳,两人只是对视一笑。
这他娘的,又见到了好朋友,就是不管怎么说,都觉得舒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