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这些日子没有闲着,剑气山一事,虽说在那边谈妥了,但实际上整个事情还早早没有结束,至少那些来自剑气山的铸剑师还没有赶赴神都,陈朝身为左卫的副指挥使,虽说名义上这些事情不归他管,但毕竟是他谈下来的,宫里的那位李公公前些日子还来找过他,之后两人闲谈,这位李公公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陈朝在之后的事情多上心,而且早就和工部的那位尚书大人打好招呼了,让陈朝在一旁协助,这让陈朝也没法子拒绝,这些日子他只能一趟一趟往工部衙门跑,要和那位工部尚书敲定其中的那些事情。
今日辰时,左卫衙门敲响钟声,大大小小的左卫官员有条不紊地点卯,坐在上方的宋敛看过名册之后,这才挥挥手,让他们去忙自己的事情,而就在最后一个左卫衙役离开大堂之后,陈朝才笑眯眯走进大堂,在那名册最后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宋敛瞥了他一眼,佯怒道:“陈朝,回神都多久了,这才来点卯?不怕本官扣你的俸禄?”
陈朝放下手中的笔,看了宋敛一眼,有些疑惑道:“大人,下官去年以来,何曾收到过俸禄?!”
宋敛听着陈朝这么一说,这才脸上浮现笑意,“你想要俸禄也行,下个月开始就发给你,不送到那谢姑娘手里了。”
“得了吧,下官也不知道能在神都待多久,换来换去的,没意思。”陈朝径直在一旁坐下,挥了挥手。
宋敛起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来到陈朝身侧,低声笑道:“老弟,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啊,你嘴硬个什么劲儿?”
陈朝面无表情,“大人,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不要用你自己卑微的地位来揣测下官。”
宋敛连连点头,“对对对。”
陈朝冷哼一声。
宋敛这才一巴掌拍在陈朝肩膀上,感慨笑道:“这些日子可是让老哥哥挂念得很啊!”
陈朝嫌弃地把宋敛的手拨开,“怎么大人才这么点时间就已经不喜欢女人了?是不行了?下官这里有方子,要不然给大人试试?”
宋敛笑骂道:“你这臭小子,找抽是吧?”
陈朝也笑了笑,这才说道:“本来就是路过一趟,来看看大人,这些日子下官可不归您管,工部那边,跑来跑去,下官都恨不得多长出两条腿来。”
宋敛也有所耳闻工部那边的消息,不过却没有去仔细打听,有些事情知道多了不是好事,因此即便是此刻陈朝主动提及,宋敛也只是云淡风轻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这臭小子好好干,前途无量。”
陈朝笑着起身,本就是顺路在这边寒暄一番,也不能待太久时间。
“如此下官就先走了,等有空的时候,还想尝尝嫂子的手艺。”
宋敛笑眯眯道:“管够。”
……
……
工部衙门距离镇守使衙门不算远,也就两条路的距离,大梁朝的六部衙门其他五部离得不远,唯独工部是例外,不过说来也合理,其余五部整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国政要事,自然要在更方便的地方,毕竟每天进进出出的官员都不少,但工部则是一群官员和工匠每天都在钻研各种器具的研发和改进,更需要安静。
所以工部衙门所在地多少有些僻静。
陈朝来到衙门门口,刚要拿出腰间的腰牌,门口的两个衙役早就熟识陈朝,这会儿笑着开口,“陈指挥使,快进去吧,尚书大人可等着急了。”
陈朝笑着点头,很快便踏入工部大堂,这里官员和工匠不少,进进出出,看到陈朝也没空理会他,许多工匠只是低头看着手中图纸,面露难色,哪里有空理会陈朝。
陈朝也不在意,工部是个做实事的地方,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氛围。
走进大堂,头发花白身形消瘦的工部尚书很快便站起身来,笑着开口道:“陈指挥使,快来快来,就等你了。”
在这里除去这位工部尚书之外,还有其余的侍郎和一众工部官员,都等着陈朝。
陈朝拱拱手,笑眯眯道:“来迟了,尚书大人莫怪。”
“莫说闲话,正事要紧。”
和大梁朝的其他官员不同,工部的官员虽说大多数也是当初科举出身,但不知道是不是在工部多年,便早就没了许多读书人还有的习性,这帮人着重的实干,只怕再让他们去做什么道德文章,也会无从下手了。
“本官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拟定了一个方案,陈指挥使看看有没有纰漏?”
工部尚书将手中的册子递给陈朝,陈朝落座之后,接过一看,很快便皱起眉头。
工部尚书一直在注意陈朝的神色,立马问道:“陈指挥使觉得不妥?”
陈朝放下册子,摇摇头道:“方案没问题,这的确能够最大程度让军械最快研发,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经验,自然相信尚书大人的判断,但有个问题尚书大人得好好考虑,那就是剑气山的铸剑师远来是客,虽说是帮咱们大梁研发军械,暂时要听咱们的管辖,可这些东西,不也得考虑他们的想法吗?若是让他们觉得咱们只是为了军械研发而轻视他们,即便碍于那边剑气山的命令,他们能留下来,之后也势必会有不好的影响,陛下做这件事,是长远之计,不是如今一时一刻的得失,尚书大人要多多考虑。”
工部尚书一怔,随即一拍脑门,“多谢陈指挥使,这一点倒是本官疏忽了,陈指挥使有什么建议?”
陈朝想了想,轻声说道:“那边定然会有一人负责,到时候双方磋商,咱们退后几步都无所谓,主要是要把诚意拿出来,把人留下,把名声留下,那样以后才会有第二批第三批,另外有资格跟着他们研习军械的工匠咱们也要好生待遇,俸禄什么的,该提提就提提,尚书大人以为呢?”
工部尚书哈哈大笑,“那是自然,本宫可不是那些同僚,对金银视作洪水猛兽。”
陈朝笑道:“那其余的方案,就看各位大人如何磋商了。”
工部尚书点点头,看了在场的同僚一眼,忽然道:“诸位先出去吧,还有些事情,本官要和陈指挥使商讨。”
其余官员对视一眼,立马默默起身。
等到人都走完了之后,工部尚书这才轻声道:“陈指挥使,人多耳杂,有个问题但本官还是想问问,陛下如今忽然有此举动,是否说明我大梁不久之后就要和妖族再有一战?”
北境一战才过去一年不到,说好的会有十数年的太平,若是真要再打,他担忧又要死多少人。
陈朝皱起眉头,苦笑摇头道:“尚书大人这话,我可真不知道怎么答,陛下的想法,也不能都告诉我,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哪里能想清楚陛下在想什么,但尚书大人千万不可因这些想法便不好好去做这件事。”
“我大梁军械的提升,为的可不是当下,而是之后的千秋万代,有剑不用和无剑可用,从来都是两回事。”
陈朝看着这位工部尚书,其实也有些担心这个工部尚书犯浑,像是其余的那些读书人那样迂腐。
工部尚书笑道:“那陈指挥使可以放心,这点道理本官是懂的,不过陈指挥使这句话说得真好,有剑不用和无剑可用,的确不是一回事。”
陈朝轻声道:“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死的人要多得多。”
工部尚书点点头,笑道:“本官这把老骨头,估摸着这辈子都去不了北边了,但想着咱们做这些事情,以后能让那边的年轻人少死一些,以后能让大梁百姓们过得安稳一些,也觉得发自肺腑的高兴,所以不用陈指挥使怎么嘱咐,这桩事在本官手里,一定做好它!”
陈朝感慨道:“有尚书大人这句话,想来北边的边军也能挥刀的时候多两分力气。”
工部尚书叹了口气,忽然笑着问道:“陈指挥使是不是也觉得咱们这些读书人,大多数人没啥意思?”
陈朝笑眯眯看着工部尚书,“大人这是在给我挖坑呢?”
工部尚书哈哈大笑,没有言语。
……
……
和工部尚书又商议了许多细节,陈朝这才走出工部大堂,不过才走出几步,一个清瘦的中年官员正快步往前走来,那人着急将一份卷宗送给尚书大人亲览,因此有些着急,便正好和陈朝撞在了一起。
“对不住对不住。”
那官员慌忙开口,只是还没抬头,陈朝便已经笑着开口,“糜老哥!”
听着这三个字,那官员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陈朝,很快便惊喜道:“陈老弟?!”
此人正是最近才调往神都的糜科!
两人曾经在天青县共事许久,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朋友了。
更何况之后糜科还帮过陈朝的大忙。
“恭喜老哥啊,这两年官运亨通,怎么来了神都,也不来找我喝酒?”
陈朝在这里看到曾经故人,感慨不已。
糜科哈哈笑道:“陈老弟在大梁如今已经是声名显赫,更是天子近臣,老哥脸皮可没有那么厚。”
陈朝打趣道:“老哥是觉着又一次升迁设宴花费不少,就干脆不告诉我?”
糜科脸带笑意,这些日子调往神都之后,他一个地方官入京,这些日子可没少受排挤,这让糜科甚至想着还不如就在地方做郡守才好,多少是一地主官,哪里有这么多气受,平日里小心惯了,这会儿看到陈朝,他才总算是有些笑意。
“之前来神都其实就打听过陈老弟,不过听说陈老弟不在神都,也就作罢了,没想到老弟这么快就回来了,等哪天有空,老哥做东,请老弟吃宵夜!”
人生三大幸事之一的他乡遇故知,也就大概如此了。
“不过这会儿可不行,有些公务,可不能和老弟闲聊了。”
陈朝点点头,笑眯眯道:“那糜老哥先忙,有空派人来言语一声,这顿饭我可非吃不可了。”
糜科笑着点头,“好说好说。”
——
天青县,早上还是一片艳阳天,但当周枸杞吃过午饭正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的时候,远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很快便有倾盆大雨,周枸杞盯着那不讲规矩的天幕,懒洋洋骂道:“狗日的老天爷。”
院内的女子正忙着收拾院子里晾晒的东西,这会儿虽然手忙脚乱,倒也没有开口让汉子帮忙。
周枸杞坐在门槛上,倒也没有起身的打算。
只是雨水绵密,很快便打湿了他的裤脚。
周枸杞却不在意,只是默默看着远方,直到视线尽头,出现一只木鸟。
周枸杞站起身,仰望天空。
看着那只木鸟最后落到门槛上。
周枸杞伸手,解下鸟腿上的东西。
然后木鸟远去。
“谁他娘没事给老子写信?”
周枸杞瞥了一眼,信封上有陈朝两个字。
“臭小子,还想起老子来了。”
周枸杞笑着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但很快便脸色凝重起来,之后双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周枸杞眼神复杂,此刻憧憬悔恨遗憾皆有。
他双腿一软,跌坐在门槛上。
周枸杞深吸一口气,脸色晦暗。
这位早早便放弃书院院长之位,放弃读书人身份的汉子,这会儿无比难过,这种难过,远胜于之前那些事情。
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关心问道:“怎么了?”
周枸杞不转身,默不作声。
妇人看着周枸杞手中的信,轻轻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是不是要出远门,要去就去,我在家里等你。”
周枸杞低着头,“谁告诉你我要出远门了?”
妇人只是轻声道:“我知道你有事情要做,去做就是,我等你。”
周枸杞挥挥手,“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妇人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最后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回屋。
周枸杞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雨幕,伸出双手,接了一捧雨水,抹在脸上,雨水缓缓掉落,打湿衣衫,这才仰起头,轻声道:“我也想再去放纸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