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掌柜在外面送客,每一位尝过的客人经过他时都称赞地竖起大拇指,他顿时感到与有荣焉。他是看着百花街道那家酒楼从开张到关闭的,他知道症结在哪里,可是无能为力。
所幸他第二位东家是个好性子,不论他说得对与不对她都能耐心听完。到最后,赵掌柜竟然不自觉地就把自己几十年来的宝贵经验悉数告诉了鲁月婷,这可以说是奇迹了。鲁月婷把这些运用到酒楼的运营管理,方方面面上,赵掌柜见了也是赞不绝口。
赵掌柜迎来送往,忙的不亦乐乎。忽然这时,大堂内却传来争执的声音。
他一眼望去,发现店里的小二在和一位留着络腮胡子的男子拉扯着,赵掌柜立马过去喝止住。见赵掌柜近前来,另一个店小二俯身贴耳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客官,小店今日只是试菜,各种食材准备不足。如果您觉得还不错的话,请开张那日再来捧场。”赵掌柜脸挤在一团,像傻笑着的弥勒佛。他的态度很是恭敬,算是给足了那男子台阶下,若是个识趣的人,自然懂得是什么意思。
没料到那男子砰地一下拍得桌子震天响,假装没听明白赵掌柜的隐晦,像野狗一样四处叫嚣着:“怎么了?大家伙都能试菜,怎么到我这儿就食材准备不足了?”他低下头看赵掌柜,“你是管事的吗?你自己来瞧瞧,你的店小二竟然想要把我赶走。”他的声音粗嘎,如砂锅漏水一样沙哑难听。
这男子蹭吃蹭喝不说,还恶人先告状,店小二急得面红耳赤,呐呐地给众人解释:“这位客官把一桌吃完了就换着吃下一桌,我就想着,外面那么多客人排着队等着……”
“说的是为了给你们酒楼试菜,还美名其曰免费,我才勉强进来的。没想到就吃了这么一点就要我出钱,你们这个酒楼一点儿都不讲信用,还是就别开了。”那男子截过店小二的话,哼哧一声,鼻孔冲天,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大家怎么都不吃菜了?”鲁月婷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后厨走了出来。她一路走来,经过账房,跑堂的,掌柜,只听得他们叫一声“东家。”
众人这才知道这春风得意楼的幕后老板,原来是一个女人。
那络腮胡子的男的叫田三,是郢都城里的一个无赖,日常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像这种蹭吃蹭喝的小事那更是数不胜数。酒楼的老板是一个女人,这个认知无疑让田三增了很多底气,他直接开口怼鲁月婷:“我们这是不敢吃。进来的时候明明说的免费,吃完了竟然说还要收钱了。”
鲁月婷听罢并不生气,她刚才在后厨将这一场闹剧看的清清楚楚,她作势对着赵掌柜一通质问:“赵掌柜,他说得是不是真的?酒楼今日是试菜,不是开张,怎么能收客人的钱?”
赵掌柜望了鲁月婷一眼,立即懂了,他抄过账本,恭敬地双手捧着:“东家,今日春风得意楼共接待贵客618人,没有一分进账。”这就是说没有收过客人的钱了。
鲁月婷以前去饭店吃饭的时候恰好碰见过这种事,小餐馆就认栽了,大饭店就干脆利落多了,直接调出监控视频就一目了然。古代账本就是一家酒楼一间客栈的摄像头监控器,什么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四下开始窃窃私语,田三有些不服气:“账本这些东西都是你们自己的,这有什么证据证明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这就是田三的无知了。账本不论做得再怎么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内行人几乎还是一眼能看出门道。更何况在西京王朝账本上的记录盈亏与朝廷的赋税征缴直接相关,审查极严,一个小小的酒楼犯不着为里头的蝇头小利赌上坐牢的风险。大堂里的顾客们也不乏些有见识的人,口口相传,顿时便知道那一边说话可信了。
鲁月婷听了田三的话忍不住发笑:“或许,让客官您亲自看看,有哪些地方作了假?”
田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众所周知他大字不识,还要给他看账本,这是要当众下他的脸吗?
鲁月婷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大多数人已经不再听田三的挑拨,心中大定,又扫了一眼桌上的空盘子,面上带着微笑说道:“客官想必对我们酒楼的饭菜十分满意,您的空盘子就是对我们的最大嘉奖。”说着又把视线移至围观的每一个人,突然放大声音让大堂内的眉尾客人都可以听得清,“我们非常感谢这位客人,谢谢他能勇敢地提出自己的疑问。大家出来吃饭,讲究的是一个舒心。春风得意楼是酒楼,提供给你们美酒佳肴,当然更重要的是让各位客人吃得开心。我们接受任何质问和意见,也接受任何批评和指责,当然也希望得到你们的称赞和夸奖。”鲁月婷笑得灿烂,她明朗的声音传遍角落,“掌柜的,再给每桌上一壶花雕,我自掏腰包请客。”
田三听完脸上越发臊得慌,灰溜溜地离开了。
众人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尽管鲁月婷话里没有明说什么,但是都已经看得清楚。今日又得了鲁月婷这一席话,宽容大度又不失幽默诙谐,引得众人对这个女老板开始另眼相待起来,尤其是最后一句,众人顿时又欢欣鼓舞,完全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春风得意楼因此一时声名大噪,大街上的茶铺子话摊子都在谈论得津津有味。口口相传,赵芹敏也听说了城中新开了一家酒楼,不止菜品独一无二,并且老板娘也备受好评。
赵芹敏很好奇,也准备去凑凑热闹。她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包厢了,只得在大堂内寻了一个位置坐下。菜很快端上来了,赵芹敏小口尝了尝,发现确实像旁人所说的一样,这口味她以前从未尝过,但是又不觉得突兀难以接受,反而是非常好吃。
今日试菜最后一桌已经上了,鲁月婷走至大堂来一桌一桌地亲自举酒致谢。
赵芹敏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菜竟然是鲁月婷做的,这家酒楼还是鲁月婷开的!
女子经商在这个朝代虽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在郢都贵女中却是凤毛麟角找不出一个来。那种达官显贵的家庭里多数还保留着旧传统,即使外出行走也都是在家族的庇佑之下。
鲁月婷出来开酒楼,这意味着什么?她的出身必然不显,策哥哥也没有那么看重她……不过是住了王府东进的院子,也不一定是要当王妃的人啊,指不定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情呢。赵芹敏面上恬静,思绪却已经转过了好几个大弯。越往深处想,她唇角的笑意就越来越深。
等鲁月婷终于敬到这最后一桌,她见席上只赵芹敏一名女子,让身边的小二去换了一盏热茶。鲁月婷不知道赵芹敏进来是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可是来者是客,更何况她本来做的就是服务行业,进了春风得意楼的大门她就得赔上笑脸招待。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僵硬的笑了笑:“感谢光临,招待不周,尽请见谅。”终于说完了这一句台词,鲁月婷吸了一口气,就要转身去忙别的事了。
“木老板。”赵芹敏叫住她。
鲁月婷只恨自己溜得不够快,还是被赵芹敏喊住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也不能当做没听到啊。
她就知道今天没这么好过。前面来了个闹事儿的好不容易解决了,现在又来个故意找茬儿的,现在不过是搞个促销活动先增加增加酒楼的名气,怎么就这么多事儿呢?
她笑眯眯地回头看赵芹敏,面上恭谨:“这位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老板,你这鱼是不是不太新鲜?”赵芹敏似是有些嫌弃挟筷子在那盘清蒸鲈鱼里面搅了搅,却翻出一块黑色的皮,这时她已经不是纯找茬儿,是真正的恶心,想到这样不干净的东西她刚才吃了好几口,她就越发作呕,她指着鲁月婷责骂,“鲁月婷,你是不是故意的?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就往我的桌子上送?”
鲁月婷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食品卫生可是大问题。她赶紧上前,用筷子夹起细细察看,终于看出点儿名堂来,她放下筷子含笑望向赵芹敏。
赵芹敏被鲁月婷笑得发毛,不明白她笑些什么。客人吃到她酒楼饭菜里的脏东西,她不赶紧赔礼道歉就算了,还笑得那么渗人。实在是折磨人,赵芹敏比不上她沉得住气,直接说道:“你盯着我笑什么?”
鲁月婷摇头晃晃不直接回答赵芹敏的话,而是端起盘子,挑开鱼肚子露出上面的黑皮让小二拿出去展览。赵芹敏这次来找茬是因为她们俩的私人恩怨,可是关系到酒楼的问题的时候,就不能私下解决了。
“大家伙看看这是什么东西。”鲁月婷朗声说道,底气十足,“这是这位小姐认为的脏东西,她觉得我们酒楼的食材不新鲜也不干净。春风得意楼所有的食材全是当天采购,食材的制作过程也是严格清洁干净的,我可以保证绝对安全卫生。”
众人传阅完毕后,七嘴八舌的就开了口:“这是鱼肚子里的黑皮啊,吃了没啥事儿。”
“我们家做鱼的时候也这样,太难清理了,难免会留一点的。”
……
男人们对于这些可能不太注意,可是家庭主妇们却都争先恐后地说着自己的意见和经验,赵芹敏听了也明白过来,知道是自己无知惹起的祸,脸面上有些过不去。
鲁月婷抬手压低示意大家不要再说话了,她做了总结性发言:“鱼肚子里面有黑皮,这黑皮也吃得,不会生病,这是家家户户都知道的。我并没有嘲笑谁的意思,但是这位小姐借此说我们酒楼食材不干净不新鲜,这就是不太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