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她突然醒悟过来,抬手一指,喝道,“出去,这是我的地方。”
蒋顺熙闻声不语,只是起身站起来走近她,握住了她的手,眼神定定地盯着她,拆穿她,“你有心事。”
“我哪有什么心事啊,你看错了。”鲁月婷微微一怔,便是矢口否认道,回过神来就推着蒋顺熙往外走,言语中有微微的不耐烦,“这么晚了,我要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蒋顺熙借着她的力往外走,到了门口,转过身来止住她将要关上的房门,一眼便见她眼神飘忽,迷茫不解的模样,他心下一沉,顿时有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听见她又是一阵催促,只得勉强一笑道,“早点休息。”
说罢就转身离去。
鲁月婷凝望着他的背影关上了门,背靠在房门上怔然望着前方,四周都是极致的静,仿佛能听到他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听到绿萝说着“王爷慢走”,听到院中小厮吱哑关上木门的声音。
鲁月婷第二日起来,照常是下厨做了早饭呈上桌去,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蒋顺熙过来。她笑嘻嘻地仰头看他,盛了粥递到他面前,蒋顺熙似有困惑,怔愣了一般就坐下来。
两人挨坐着开始用早饭,晨光熹微,慢慢透出光亮撒在门外的石地上,初秋有着清淡的风,拂过妖娆的晚柳枝,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那天晚上所有的繁杂愁绪就像是做过的一场梦,无端闹过的一个小脾气,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她不提她的迷惘恍惚,他不提他的心酸懵茫。
你以笑对我,温暖如故,我便放下苛责与纠葛,回报以敦容。
饭后蒋顺熙回了书房,想起昨日进宫皇兄说的事,转头对小厮吩咐去东院传话让鲁月婷准备一起出门,便又埋头沉案。
常英推门进来,蒋顺熙只作不闻,见状常英回头轻轻把门关上,面上严肃沉静,迈步上前躬身回话,“王爷,属下查到这名女子与丞相府的刘管事有过联系。”
蒋顺熙疾书稍顿,停下了笔神情专注,再听常英说这位管事已经失踪不知去向,脸上甚至没有多大的表情起伏,神色平静淡然,低声说道,“下去吧。”
谭忠嗣浸淫官场多年,老奸巨猾惯了,自然是不会留下什么把柄来的。不过查到了确实和他有关系,蒋顺熙心里的猜测就算是落到了实处,也明白力该往哪方面使了。
午后两人出了门,爬上马车的时候鲁月婷一惊,揉揉眼睛发现确实是皇帝一身常服坐在里面,蹭德地扭头看向蒋顺熙,见他面目木然不动,知道皇帝微服不能声张,稍微整合了一下表情,也就强装着若无其事的钻进了车厢。
去火药制造厂的路从没发现可以这么长,和皇帝坐得那么近处在同一个空间里破天荒地头一遭。鲁月婷只觉得身体中隐藏的奴性因子蠢蠢欲动,恨不得起身给皇帝弯腰行礼端茶倒水捏肩捶背了。车厢的空间窄小,三人之间的呼吸声仿若都清晰可闻,蒋顺熙倒是习以为常神色坦然,鲁月婷没有他那么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只得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装作背景默默不语。
终于到了制造厂,鲁月婷抢先下了马车,宽阔的天地让她的心情也是宽泛起来。
走进去又是如上次一般的流程,鲁月婷兴致缺缺,但也得恹恹地跟着走。值得高兴的是,蒋顺熙带皇帝见了钱净辰。
钱净辰才能卓绝,只要有人肯搭线,肯定能飞黄腾达的。鲁月婷也替他高兴。
皇帝缓步迈向钱净辰,越过他拿起图纸仔细瞧着,他也不禁暗叹这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军事人才。这么多年来,先辈留下来的古籍记载中都无人能超过这个钱净辰,他经手所制造出来的火炮等都威力极大,其中也不乏精巧又方便携带的武器。他慢慢放下图纸,别了眼上下打量着,心中有一个想法逐渐成形,威声道,“钱净辰。”
钱净辰尤自沉浸在与一朝君王亲密接触的震惊中,并没有察觉到皇帝递过来的意味不明的眼神,他神情是万分的专注,对这个全身盈满了真龙之气的皇帝可谓是敬畏之极,一听到他的唤声,立道,“臣在。”
火药制造厂对外是保密的,若是有心人来查,也只能知道马场这块地方已经归到蒋顺熙名下,至于其中内里,就不能探得一二了。众人只道这是皇帝给关系终于破冰的胞弟一个补偿,况且马场位置甚偏,蒋顺熙又刻意在周遭做了安排,所以根本不会引人怀疑。
但是终究是为皇家做事,火药制造厂上上下下都是有官职的,其中许多还是皇帝的亲信。
钱净辰一进来身家底细自然被查个门儿清,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来此两月,如今便已升至主管之职,皇帝见过成效对他很是看重。有能力有相貌,身家清白,又无父无母,皇帝微微一笑,大赞道,“少年英才,当世能人。如今有这番成果,你功不可没,朕重重有赏。钱净辰,你想要什么赏赐吗?”
鲁月婷听言,立在一边兴奋地轻声跺脚,悄悄扯了扯蒋顺熙的衣角示意。蒋顺熙侧头看了鲁月婷一眼,却是没什么表情,只转移了视线望向别处。
有时候,能得到帝王的青睐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钱净辰眉色一喜,立即撩了裙摆跪在地上,口中还是推辞了一番,“皇上圣恩,微臣受之有愧。微臣不敢求什么赏赐,只求能圆满完成皇上交下来的任务。”
皇帝听了抚掌大笑,摆摆手又是夸了钱净辰许久,好一会儿才装作是眼前一亮突然想到的样子,说道,“朕有一个赏赐,你一定会喜欢。”说着笑意盈上了眼睫,看了钱净辰一眼,又道,“朕的十七公主,贤良淑德,与你正好相配。朕便为你们赐婚如何?”
鲁月婷听后大惊,立刻就瞥了眼睛看向钱净辰。蒋顺熙眼神微眯,却是毫不意外。历代皇帝拉拢朝臣和才者的手段不过就那么几种,皇兄刚才的神情就早已暴露了。
钱净辰一时也没料到是这种情况,他以为不过又是些金银珠宝的赏赐,只要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便罢了,却没想到竟是来了这么一桩赐婚。他微微一怔,赶紧埋低了头,言辞诚恳坚定道,“皇上如此厚爱,微臣心里也是极为欢喜。可是微臣家中已有一妻,若是再娶了公主,只怕只能做小。”
“放肆!”皇帝闻言一声冷喝,“堂堂公主岂有做妾之理!”
钱净辰伏在地上,姿态放得极低,但是快要贴地的面庞上却是沉着一片,说出的话也是毫无惧色,“糟糠之妻不下堂,微臣也不敢违背祖宗先理。况且内子乃家父家母生前为臣指下,臣无论如何也不敢违背先父母遗愿。望皇上恩怀。”
一字一句全是推辞和拒绝之意,却又是言辞凿凿容不得别人反驳,皇帝难得的被别人堵了嘴有话说不出,可你眼见他那姿态也无一点儿冒犯的意思,也让人生不起气来。皇帝左左右右走了两步,停住脚看钱净辰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死者为大,朕也不为难你。这件事就当朕没说过吧。”
“谢皇上。”钱净辰磕头谢恩,身上的重压也逐渐散去。
当着众人的面拒绝赐婚的大恩赏,本就是大逆不道,对于皇帝来说又是多么丢脸的事,刚才情形险峻得连鲁月婷都紧张得提了一口气,好在最后有惊无险的过了。
鲁月婷仍然好好地活着,蒋顺熙的探查已经伸到了他的地盘上,终究是怀疑他了,丞相谭忠嗣听到下属送回来的消息,屈指搁在案上垂眸思索。
“来人,请旨进宫。”谭忠嗣一指磕在桌上,眼睑一抬,当机立断道。
这时却见赵管家急匆匆地跑进来,抹去额上的细汗,将一个小竹筒递给谭忠嗣,恭敬道,“老爷,这是宫中的回信。”
“快拿过来。”
谭忠嗣伸手就要接过,赵管家立即递上前,只见他从竹筒一端抽出一张小纸条,双手微微摊开,几行小字显在纸上。
一眼过去便是望尽了内容,谭忠嗣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他这个妹妹竟是如此短见,以为皇帝的宠爱就是永葆权力富贵的唯一支撑吗?真是个笑话。
他悄悄抬了一眼望向谭忠嗣,迟疑道,“老爷,还要进宫吗?”
谭忠嗣低下头又看了一眼小纸条上的内容,猛地将它掷向半空,摇摇晃晃地翩飞而下,他大怒道,“妇人之仁!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赵管家低头默默听着,闷声不语。
谭忠嗣来回踱步,心头已经转过百千繁绪。鲁月婷久不入宫,就已经慢慢减弱了皇后对她的注意力,此番又是新入一个妃子得了皇帝的眼,那皇后就更不会在意她了,那随之他借刀杀人的计划也就要半路夭折了。
然而他又因为此事引起了蒋顺熙的怀疑,如果再对鲁月婷下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了。
只得作罢……
谭忠嗣转头对赵管家吩咐,“将人全都撤回来,王居朋那边让他抓紧。”
赵管家闻言一愣,瞬时又垂下头轻声应了,忽而又道,“人撤回来,还需要做些什么安排吗?”
“不用,把线索留给蒋顺熙,让他慢慢去查吧。”谭忠嗣眉毛微挑,面似嘲讽。
“上次的货还差多少?”赵管家正要退下,又听到他问话,只得顿下来,顺着他的话略略想着。
赵管家回道,“老爷,王居朋那边一直没传来消息,或许再要等等。”近日风声紧,王居朋又露过面,确实该谨慎些,赵管家也觉得问题不大,只要再耐心些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