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蕤的回信，回得比想象当中的快，来的也比以往任何一封信长。
这封信之厚，重到一般的鸽子都带不动，赵蕤不得不派了一只猫头鹰过来送信，引得设在某个隐秘处的鸽舍好一阵骚乱，吓得李南都以为接到了母校的入学通知书。
虽然不知道赵蕤是怎么无师自通的，学会驯养猫头鹰来送信的，但是司徒灵雪告诉他，赵蕤不仅学会了用鸽子送信，甚至还活学活用，利用白头翁，老鹰，鹞子来送信。
听到赵蕤在山中养了差不多一座山的鸟，李南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上古的德鲁伊学派。
而信中说的事情，则是让李南心中一凉。
赵蕤的信中说了两件事，首先，他对于李南如此有“上进心”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赞许，并且对于这位年轻的化冥能主动亲近他“天神”一脉，而且求助于他帮着收服其余几位相柳九遗表示赞同，说是当日的承诺依然有效。
而赵蕤花了大篇幅叙述的第二件事中，则是告诉了他不少的上古秘梓，让李南有些寒心。
原来历来公主和亲，每次都会带去大量的匠人和技术书籍，都是山海授意且努力的结果，而且他们还很看重，而且每次儒家的人还有些反对。
山海的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原因就是为了传播自己的学说，让自己的学派发扬光大。
上古诸子百家学派，共计一百八十九家，本来什么奇葩都有，比如推崇人应该动物学习，舍弃城池在野外居住的严格自然学派，还有主张人都是优胜劣汰的，胡人和汉人都是人，谁当老大都是自然选择，不比在乎这些小事，甚至还有主张一切都是虚无，人间不值得的极端犬儒学派......
反正什么都有。
其中充斥着大量的无政斧主义和虚无主义的学派，简直再正常不过。
历史是米青子，许多冷门学派，在历史的长河中，变成了长途中奔跑没有到终点的一群陪衬儒墨这些大派小米青子而已。
随着江河奔流，泥沙俱下，诸子百家彻底化为了十二大派，而阴阳家，小说家又在汉代被泯灭，儒家成立了簪缨，而剩下的九家，则是化身天下九凶组成了山海与之对抗。
而经过漫长的几百年，天下九凶背后的学派又萎缩了不少，在司马迁的论述当中，所谓诸子百家，仅仅剩下六家而已。
“......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论六家要旨》，司马迁。
这就导致了所谓的天下九凶有几位不是按照学派，而是按照他的能力和对于儒家的厌恶上位。
比如“相柳”，虽然名为法家，但是在漫长的山海历史中，已经变成了山海扶持的朝中代表了。
赵蕤说了这么多，其实告诉李南无非就是一个意思，比起在乎华夷之别，喜欢大一统的儒家，山海的人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山海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学派的继承和能不能得到某些统治者的看重，由此成为显学，是中原还是其他地方无所谓。
山海很多学派，从一开始都不主张大一统，希望回到上古诸国征战彼此割据的时代，好让自己的学说得到实现，比如道家黄老一派就推崇小国寡民，互不干涉，各自小确幸。
山海内部曾经还有人提出一个理想之治，就是将天下九分，每一处主张一派的学说，大家彼此来看谁发展得好，看看谁的学说才是真正正确的。
据说兵家的人还曾经教过胡人兵法，那赫连勃勃筑造统万城用的法子，就是先秦法家的路子，他身边的谋士，就有山海相柳的影子。
而令中原衣冠痛彻心扉的五胡乱华，最开始就是山海的人为了反对儒家而反对，试图借外族清洗儒家势力。
只是可惜没想到胡人贪婪，失控了而已。
毕竟，兵家，纵横家学派从来都不希望天下承平，铁板一块，这样他们就没有影响力了。
所以，在中原饱受儒家压制的山海，将每一次和亲看得很重，每次都费尽心机将传人和自己的技术塞进和亲的队伍里，期待自己的学说在另一片没有儒家的土地上开花。
wdnmd，现在转投簪缨还来得及吗？
李南突然深深后悔起来。
原本以为自己加入的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先进组织，到了现在才发现，当技术掌握在一群更加食古不化，希望回到上古混乱好时光的古老妖魔手里，绝对会成长出令人绝望的有毒果实。
而且深受大种花影响的李南，儒家在骨子里给他的影响，绝对抹除不掉。
有句话说得好，纵观历史，虽然“乱”比“治”多，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哪怕身处混乱的时代，人人都向往着统一。
这才是民心所向，丝毫不以某些高高在上的“贤人”的“理想之治”所转移。
现在的情况是，李南的想法，原本以为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簪缨很欢迎，而原本以为说服很顺遂的“自家人”这边，则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李南也没有想到，他原本以为只是一件不大的事情，竟然涉及到了山海的根本路线，到了要上天下九凶的山海之会的程度。
对于和亲，山海和簪缨都极力推动，比起前者，担心山海域外做大的簪缨甚至有时候还会反对，这就是每次和亲，某些儒家的年轻士子激昂慷慨反对的原因。
簪缨可以借此显示“四夷臣服”的教化之功，山海可以借此在域外两开花，两家甚至对此形成了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
李南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一提起和亲，除了元朝和大明，历代的皇朝都一致通过了，而且丘处机会去给中原的大敌成吉思汗教授道家的养生法。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李南现在无比怀念，那个由乞丐头子、假和尚建立的大明。
终其一朝276年，明朝皇帝或残暴，或荒诞软弱，但是始终没有软骨头！
只有吊死煤山的皇帝，就没有“朕与日本天皇陛下精神如一体，尔众庶等，更当仰体此意，与友邦一心一德，发扬东洋道德之真意”的皇帝。
放下信，对于山海和簪缨，李南终于生出了同样大小的厌恶。
他前世看到的各种作品中，无论是儒家还是西方的教廷，都被冠上了邪恶的大boss的角色，但是李南现在觉得，这些都是狗屁！！
儒家和教廷能够盛行，只是历史用脚投票而已，在比烂的古代，比起其他的学派上位，他们还显得不那么烂。
道家和墨家那么的“好”，为何大多数人没办法清心寡欲，不在乎生死和家人死活，不在乎金钱和权势？比起官吏，平民更加痛恨那些当街杀人的“侠”？？
法家那么“进步”，为什么人人不喜欢酷吏政治？那些残酷古典机械法律，人人都被规定得死死的，衣服脏了上街都得挨板子，动不动就要割鼻子？
无他，只是有些文人习惯性的哗众取宠和为了反对而反对而已。
但是，他已经无法回头。
穿越客在这个时代的根还在山海和簪缨的手里，而且他来到这个时代，根本没有让此时的人过得稍微好一些，作为一个穿越客，他有些不甘心。
更何况，穿越客带来的，大多都是阴谋和杀戮。
而且他发觉自己被簪缨骗了，李南提的要求，正好是簪缨隐隐认同的，他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对方几乎也会同意的。
为此让相柳对簪缨服软，甚至他以后不得入朝堂，简直有些划不来。
穿越客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力，也很失败，以为穿越能给历史带来一些改变，似乎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现在看来，只有自己彻底掌握山海和朝堂的重要话语权，才能让自己的某些“理念”得到实现，为这个残酷的时代带来一丝温柔。
虽然自己已经被逼着立誓不上朝堂，但是没有说其他人不能啊。
就决定是你了，长蛇李林甫。
看着赵蕤信里表示会全力“助君掌控九遗”，李南觉得，自己这个朝堂代言人，就选李林甫了。
而且无论从现在还是从历史来看，关于朝堂之争，他都比李南适合得多。
于是，收服长蛇的计划，就这么被纳上了议事日程。
今天是五月十九，明天就是菊下楼进宫献艺，李南见那位阿瞒的日子。
在看着某封来自蜀中的信件在菊下楼的烤炉中燃尽之后。
穿越客来到了菊下楼从来没人涉足的三楼，来到了一个专属于他的小房间里。
他拿出了一本上好的丝线装订，封面和封底一片漆黑的小册子。
在这本用新装订方法装订的黑簿之上，
穿越客珍而重之的写入了一个极为隐秘的名字。
名曰——夔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