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穿越客终于知道，这位性格恬静胆小的崇昌小县主，今日敢对着“尊师”质问并且举剑相向的勇气来自于谁。
同时，他也知道太子府和太平秘卫苦苦寻找的，仿佛人间蒸发的上官昭容最近在哪里。
今天，正好是封刀最后一日！
“梁王武三思，可是先生所杀？”上官婉儿声音轻柔，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武三思？？当真是吾所杀？？”
“先生告知之恩，婉儿铭感五内。”对方愣了一下，紧接着，她如同当日那个让他觉得如沐春风的大姐姐一样，上官婉儿对着李南道谢。
真是聪慧机敏啊。李南不由得暗叹。
李南这个反问的话语无非就是告诉上官婉儿，以武三思的作为，注定了要被杀，不是被太子，就是被皇帝，或者是被太平公主.......
至于杀他的是谁，重要吗？他反而是最不可能杀他的一位，也是动机最小的那位。
因为注定要他死的，是这个天下啊..........
显然上官婉儿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她笑着问道，“先生如何为之，还请告知萍眉子......”
“好！”李南深深看了上官婉儿一眼，眼前浮现的是那位道装的萍眉子。
于是他缓缓开口了，将自己如何起意，如何说动太子灭武三思，如何利用雨计划灭杀武三思，事无巨细，都缓缓讲了出来。
在这一刻，他不是黑簿主，她也不是权倾天下的上官昭容，只是两个萍水相逢又再次重逢的故人而已。
长安发生的事情，已经让李南觉得不堪重负，他迫切需要倾诉。而也只有“萍眉子”，才是他最好的倾诉对象。
“武郎命该如此，早在其复任梁王之时，已然注定也.......”上官婉儿，不，萍眉子听完之后，慨然一叹。
萍眉子没有问为何李九变成了李隆基，因为她知道，能让相王为之掩护的，必定牵扯到更加惊人的大局。
而她现在，已经累了。
于是她缓缓走向李南，捡起了李玄玄落在地上的剑。
“多谢石安告知，让婉儿一解心中之惑，这蜀中之雨，果然羚羊挂角，如天上来。来而不往非礼也——”一边说着，上官婉儿巧笑倩兮，如同经冬的寒梅一般，额头上的红梅红艳无比，美颜不可方物。
“既如此，那便让婉儿再赠先生一物。”
果然，听到上官婉儿那句果然，李南更加坚定了有内鬼通簪缨的事情。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上官婉儿一副验证雨计划是否自己设立那句果然，又是从何出口呢？
心里还在思量着的李南，突然在下一秒脸色大变。
“方才石安之诺，可是出自真心。”上官婉儿定定地看着李南。
“当然！”
“如此甚好......哈哈哈........还望石安日后——不可负诺！！”上官婉儿笑得凄美而绝艳，额头上的梅花红艳如血。
同时，那把利剑，也停在了她的喉头。
精通“识人术”如她，如何看不出李南此言，出自真心。
最似自己“大人”的武三思死了，而被她寄于厚望，以为他见过自家“大人”的化冥李南，看起来也根本与“大人”无关。
因为如果此人受过“大人”耳提面命的话，绝不会如此冷酷地给自己学生一个注定是破灭的幻梦！！
要知道，自家“大人”，故文慧公狄仁杰虽然乃天下震怖的九凶相柳，但是其人如其名，占了一个“仁”字，对待敌人也不会如此狠辣和残忍。
仁杰者，既乃人中之杰，亦乃“仁”之俊杰也。
所以他才成为历代与簪缨关系最好的相柳，他的逝去，连簪缨的玉冠都要痛哭吾失旧友，天下又失一贤人。
而这位，不愧幼文和之名，乃似连山海内部都惧怕的上古相柳，天下毒士——
贾诩贾文和！！
还以为李玄玄和李南是自己和狄仁杰翻版的上官婉儿，此刻深深发觉自己错了，觉得最后存在意义破灭的她，决定追随“大人”而去，离开这个无趣的人世间。
同时，这也是她跟李南最后的交易，用除去参与者之外，最后一个知道李九身份的人的死亡，用来换取李南保护李玄玄一生！
“大人，婉儿来矣.......”上官婉儿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倒退了两步，把剑锋横在了自己的喉头。
恍惚将，她仿佛回到了当时那个初见的春日.......
“见过狄公。”当日的她，只觉得世间一切都无望，如同行尸走肉一样低头行礼。
“哎.......”头顶上传来慨然一叹，她抬头，跟那双慈爱的双眼目光交汇。
这一次目光纠缠，就是一生。
刺啦——一剑下去，顿时血流如注。
不要——某个穿越客高声喊道，同时脚步如飞。
“为何？”
上官婉儿低下头，看着的则是李南流血的右手，听到的则是李南不要的高呼，不解地看着李南。
仿佛在说，我死了，对你不好吗？小先生！！
上官婉儿当然错了，李南当然不是狄仁杰，作为一个现代人，怎么会见死不救！！
而且，他也不想这么一位聪敏灵秀，一辈子没有什么真正快乐的女子，就这么凄惨的死去。
哪怕，知道李九身份的人，从此又多了一个。
“汝能放下否？汝可愿这如同金丝雀一般之小县主，日后无人庇护？汝可愿看见玄玄嫁得如意郎君，子孙满堂，其子笑着唤汝阿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上官婉儿为什么死志如此坚决，而不是为她的武郎报仇，但是看着她对于小县主的看重，李南决定从另一个角度劝说。
“石安辩才无双，怕是公孙龙复生，亦不如也。”上官婉儿看着对方情急之下划破了的手掌，笑得无力且讥讽。
公孙龙，就是历史上提出着名诡辩，白马非马的论题的人，他用的手法，就跟李南刚刚偷换概念说服李玄玄如出一辙！
“非是诡辩。”李南忍受着钻心的疼痛，眼神死死地看着上官婉儿，不，萍眉子。
“吾与相王所行之事，远非一国一朝一帝如此简单，乃是关系天下万民之大局，如此之事，便是吾穷尽山海与相柳之力，有生之年难完成百之一二，此事之难，此局之险，稍有疏忽，吾等皆成齑粉尔。”
想起自己最后的终极目标是革贵族和小地主，还有封建统治阶级的“命”，这位小县主若加入其中，李南也不由得面露恐惧之色。
“此事重大，千头万绪之下，怕是那小县主稍被波及，便限于万劫不复之地，这风霜刀剑之下，若想庇护其一生，南怕是有心无力。”李南苦笑着，坦承了自己的无力。
他的无力不是装的，痛苦也不是装的，上官婉儿看得出来。
“另外，小县主所学与所走之途，比起南所行之事，更加凶险万分，南开宗立派，以诡术恐怖镇之士人，或许有效一时，当终不长久，而小县主乃南属意之传人，其性子恬淡，为人善良，乃是吾派最好传人，若南稍有不及，或是身死之后，怕是顷刻之间，被虎狼吞噬也。”
“如此之险，萍眉子安能弃小县主，吾之爱徒而去乎？”最后一句话，李南几乎是用吼得，同时他猛地一用力，将利剑一把扔到了地上，手掌立刻覆满了鲜血。
“当真？？”上官婉儿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希望的神色，“汝愿将汝之所学，尽数传与玄玄？”
想起李南那些恐怖的大术，还有小县主这些时日炫耀的给她讲起李南说过的“科学门”的种种不可思议之处，见微知着的上官婉儿立刻就认识到，这是一门不属于山海，不属于簪缨，另一种可怕的“术”！！
可怕到让上官婉儿都想象不出来！！！震惊之余，而接下来李南的一句话，则是让上官婉儿如同被雷劈一般。
“不仅如此，汝要通过玄玄，将此术传遍天下，让玄玄成为这青史之上，第一位——”
“女圣人！！”李南斩钉截铁地说道。
“什么！！”上官婉儿如同李玄玄一般，吓得瘫坐在地上。
比起成为女皇帝来说，成为后人膜拜的女圣人，其中的难度，好比挟泰山而超北海也。其胆大之处，别说簪缨，就是最为离经叛道的山海都不敢想。
此人，大胆若厮！！听到女圣人三个字，上官婉儿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
但是上官婉儿不知道是，就在几千年后，这都不是事儿，居里夫人改变了整个世界的事情，当得上一句女圣人也不为过。
“汝之所愿，乃是真正大同之世，此世之中，女子与男子一般，可自由欢笑，上上街，入学，为官，嫁娶，治学，妇人乃顶半边天！！”
针对有着拳师潜质的上官婉儿，李南只好喊出了后世那句振聋发聩的经典口号。
“哈哈哈，蛇性乃贪，化冥尤甚，汝可谓最胆大之化冥尔。”上官婉儿咯咯笑了起来，觉得李南贪婪的可怕。
原来，他贪图的不是这个皇位，而是千载天下之运！！后世之道统！！！上官婉儿顿时想起了那位空月公子告诉她雨计划的时候，也说起了李南发誓终生不入朝堂的事情。
原来，他想要的更多。
“非也，非也，此非化冥之贪，乃相柳之贪尔。”看着上官婉儿，李南笑得十分自谦。
“汝？？？”上官婉儿花容失色。
“就在前日”李南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吾便接下石安所请，从旁护佑石安爱徒一生。”看着史上最年轻的“相柳”，上官婉儿对着李南行了一个士子礼。
“吾亦想要看看，这天下第一女圣人，日后会是何等风姿！”她笑着伸出了手。
啪——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李南倒吸凉气，看着对方带着血迹手掌，李南觉得她击掌之时如此用力，怕不是故意的。
“此一掌，你我恩怨全消。”上官婉儿走出了房间，在李南背后说道。
“谢过上官娘子。”李南对着她的背影，深深一礼。
“唤吾萍眉子，日后你我依然乃是至交。”
“诺！”看着对方消失的背影，此刻夜色渐起，李南不禁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自己这是，给小县主找了一位干妈？？？
...........
“看汝究竟乃曹操，还是王莽矣.........”走出殿外前往小县主殿中的上官婉儿，早已认出了李南腰间的乘胜万里伏，也想起了那日此剑曾配在那空月公子腰间，不由得望着夜空，喃喃自语道。
今夜，她要仔仔细细将那本《暑期生活》，好好再看一遍！！
“送小县主出家罢，隆基兄。”半个时辰后，看着给自己的包扎手掌的高力士，李南对着李隆基说道。
“就在菊下楼旁边，南修一道观，名曰五庄观，日后，上官婉儿亦会出家此处。”
“辛苦石安。”看着李南包得像个熊掌的右手，李隆基深深一礼。
“哎.........”李隆基抬起头来，慨然一叹。
胡须渐生的临淄王看着后院的某处，心中杀意顿消。
同时在他耳边响起的，还有他的“南兄”的话语。
吾确保上官娘子再也不知李九其人，而玄玄——李南看着窗外的星空，语气斩钉截铁。
“终其一生，她必平安喜乐！”
李南眯着眼睛，浑身散发极度危险的气息，让李九都不由得动容。
李南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提前除掉王维了........
哪怕诗坛——
从此少了一尊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