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雅君染上了瘟疫，宋家媳妇一直都在床前伺候，尽管段雅君说了多次不用过来，她也依旧照着自己的想法来。
“你当初让我早点回去，说外面有野兽。”看着段雅君喝药，她说，“我跪在婆婆墓碑前哭了好久，就回去了。”
“这次我叫你回来，你也留下好不好？”
段雅君将视线从手里的药碗转移向宋家媳妇，“你当初在门外啊。”
确实，凶神刚离开，宋家媳妇就敲了门进来了。
段雅君确诊为瘟疫的那天，宋家媳妇和小老头他们的表情都是僵住的。
段雅君被推进后院隔离之后，段雅君才终于见到了凶神。
“你来了？”段雅君躺在床上，轻咳了几声，看着出现在床头的凶神。
凶神打量了下段雅君现在的状态，又开口，“这场瘟疫里，你不会被治愈的。”
点点头，段雅君还是有点失望。
“但是……”凶神俯身弯腰，低头看向段雅君，“我可以让你活下来。”
“什么代价？”
凶神摇摇头，直起了身，“没有任何代价。”
段雅君狐疑的看着凶神，“没有任何代价？”
凶神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任何代价。”
“我活下来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死去？”
“当然不会。”
“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段雅君支起手臂坐起了身，明明上一次还一挥手直接让她重来了一次。
凶神没回答段雅君的这个问题，只是看向窗外，“你自己决定，三天后我来找你。”
这是第三天了，凶神就要来了。
宋家媳妇的眼眶都被泪水蓄满了，她期待的看向段雅君，想看着段雅君点下头，或是开口答应下来。
“安康已经会背不少书了。”宋家媳妇大着胆子伸手拉住段雅君盖着的被子，“你就留下来看看安康能不能当上大官吧？”
“我早晚是要走的，留着安康自己一个小孩子可怎么过？”宋家媳妇吸了吸鼻子，“外头师父心里也难受啊，你一个这么年轻的汉子走的比他还早。”
“就留下来吧？啊？”
段雅君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碗，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好。”
段雅君痊愈了，那天凶神出手治愈了段雅君。
“你看着我做什么？”凶神双手抱胸的迎上段雅君的视线。
“想知道为什么要救我。”
“还算不上救你。”凶神笑了笑，没再多说些什么，转身就跳出了窗户。
凶神的话没说清楚，段雅君也琢磨不明白，只能在痊愈之后更加注意身边人的身体，生怕有个什么意外就让他们一命呜呼了。
可是没有人有事，哪怕是小老头不顾身体的跑来跑去也没有出事。
段雅君站在人群中央环顾，有些茫然。
她怎么都琢磨不明白凶神的那句‘还算不上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月落西海，日出东方，日月轮转个不停，春秋交替了十几次。
站在门口里看着从书院回来的宋安康，段雅君迎着众人的视线，才终于明白了凶神的意思。
这些年来，她送走了小老头，送走了宋家媳妇，送走了不少和她一样的医馆学徒，也送走了不少邻里，才终于等到了宋安康长大成人。
看着众人警惕中闪着欲念的眼神，段雅君微微点头致意，就关上了门。
这么些年，四周邻里都在变老，唯有段雅君仍旧是当初来时那样的年轻。
当初在段雅君被凶神救回来之后压抑的恶意，终于在今日爆发了。
关心了一下宋安康在书院的生活，段雅君就退出了房门。
她和宋安康也算不上多亲密的关系，早先宋安康小的时候还算可以，等到宋安康越来越大之后，他自己也明白了段雅君的不同，也就慢慢疏远了。
是夜，段雅君看着宋安康屋子里的烛火熄灭之后，在屋里枯坐了一会，又将手里多年攒下的大部分银钱放到了桌子上。
低头受着月色，段雅君背着包袱打开了门。
“你去哪？”宋安康就站在段雅君门前，听见开门声之后立刻就对上了段雅君的眼睛，“你想离开？”
宋安康的话音才落，后院的门就被人从外打开了，从外面进来的是段雅君熟悉的邻里街坊，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东西，那些东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段雅君紧抓着包袱，看着对她跃跃欲试的邻里，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正要开口的时候，凶神凭空出现在院子上空。
院子里挤进来的众人都随着段雅君的视线向上看过去。
凶神顶着额头的角，还是那身装扮，坦然的落下在众人之间。
刚才还安静的院子，在这一刻爆发出白天时候都没有的声响，众人的视线在段雅君和凶神之间来回转动，眼中的情绪转变的很快。
在一片混乱中，那些被投掷过来的菜刀石头莫名的停在了空中，那些昔日友善和谐的邻里脸上是狰狞的欲望，眼睛瞪得极大，嘴巴也张的极大。
凶神看向段雅君，像是上次一样问道：“有什么感想吗？这次吃透了这场梦吗？”
“没什么感想。”段雅君摇摇头，“至于这场梦，可能是吃透了吧。”
“吃透了就是吃透了，没吃透就是没吃透，怎么你这么语焉不详的？”凶神对于段雅君的敷衍很是不满，“那这样吧。”
“我换个方式来问你。”凶神转身指了指四周围着的邻居，“我现在就可以让他们都变成血雾。”
“你觉得怎么样？”
段雅君摇摇头，“不怎么样。”
“你不想让他们受到报应了？”凶神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段雅君，“乖乖，莫不是真把你炼成个神仙了？”
“那这个宋安康呢？！”凶神又调转话头，“这个宋安康可以说是背叛你最严重的一个了！”凶神用力点了点低头站着的宋安康，“你救了他又把他养大，他可是想杀你啊！”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我身上可能有长生的秘密。”段雅君无语，“宋安康想对我动手也没什么好稀奇的，真正照顾他的是宋家媳妇，我只是给钱而已。”
“而且我对他平常都没什么好脸色的。”
段雅君不会养小孩，只知道教对错，她的形象在宋安康眼前一直都不好。
结果到头来对错也没教好。
“那这些邻居呢？”
“邻居啊。”段雅君的视线扫过他们，“这个世界上有愚笨的人，他们会被煽动，也有天生就坏心肠的人，喜欢制造灾难。”
“这也没什么想不到的了。”段雅君很是冷静的分析道：“他们作恶，他们倒霉，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幸好我当初没直接杀了你。”凶神直起身深吸口气，“你要是早生个几千年，或许有修仙的慧根啊。”
段雅君只是抬头看了眼凶神，没说话。
“那我把他们都杀了？”凶神伸长了手上的利爪。
段雅君眨眨眼，“可以不杀吗？”
“？”凶神愣愣的，“你的脑子被我炼出毛病了吗？”
“他们心底有恶意是不假。”段雅君摇摇头，“但是也有好意。”
段雅君伸手指向后面的一个人，“那个是周家的大叔，他前几天就劝我要不要搬出去见见世面，毕竟我的亲人都死在这里了，一直待在伤心地很难受。”
“再后面的李家的娃娃也找过我，偷偷给我送了很多吃的，让我赶紧跑。”
“那边齐家铺子的账房先生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可是前几天就开始莫名其妙的联合周围的店铺排挤我，话里话外都是瞧不上我，觉得我这个人晦气，想把我赶走。”
“那边李家的姑娘一直都把我当成神仙，每天都会往后院摆些水果和香，说是想给我供香火，但是又见我活着，所以不好直接把香点燃。但是这几天她不摆水果了。”
“这院子里不是没有从头到尾就觊觎我性命的人，但是这里更多的是把心里的欲望和恶念压得好好的人。”
“只是你把他们的恶念放大了而已。”段雅君看向凶神，“但是就算你放大了他们的恶念，今天晚上依旧有很多人没有参与进来，他们都躲在家里。”
“你都知道了干嘛还留在这里？”凶神垂下了手臂，满眼的奇怪。
“因为你不是在找乐子吗？”段雅君对视回去。
凶神在找乐子，段雅君怎么敢那么直接的就莽上去啊，这么多条人命呢！
“行了，算你把梦境吃透了吧。”凶神和段雅君对视一小会，收起了利爪，“走吧！”
说是吃透，但这只是一个选择，朱獳经历过同样的梦境，里面的人有好有坏，可是朱獳的选择却和段雅君截然相反。
“去哪里？”
“你都把梦境吃透了，当然是回去啊。”凶神懒得再多解释，只是挥了挥手。
段雅君眼前的景象泛起涟漪，再一眨眼，她又回到了凶神自己的空间。
段雅君和凶神消失的一瞬间，院子里的人才开始眨了眼睛。
他们茫然的握着手里的菜刀彼此对视着，还是被一阵哭声彻底叫回了神智。
宋安康扑开段雅君的房门，跪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嚎啕大哭，“父亲！！！！啊啊啊啊！！！父亲！！！”
院子里响起菜刀当啷坠地的声响，邻里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反应过来后又全都一窝蜂的扑到屋子里。
幸好幸好，他们没有酿成大错。
看着嚎啕大哭的宋安康，邻里们扫过空荡荡的室内，皆是叹了一口气。
荔城搬走了许多人，宋安康挨个将那些人送走，他没再继续读书，只是守着家里的小医馆，但是来他家里看病的人也少了很多。
段雅君留下的小医馆就像是荔城的一个禁地，那里很少有人过去，像是觉得晦气，可又不允许有人诋毁那里，不允许有人说那里真的晦气，谁要是说了一定会被荔城的人拿着棍子和扫帚赶走，在外人看来矛盾的奇怪。
凶神高坐在树上，低头看着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的段雅君。
段雅君正低头揉着自己入梦之前被磕到的地方，真是铁打的也禁不住凶神这么折腾。
从地上站起身，段雅君环顾四周，确定了，他们是真的回来了。
凶神自己的地盘不像段雅君进来之前以为的那样是什么熔岩地狱，黑的不见天日，相反的，凶神的地盘里四处可见高大的树木，到处是各种颜色的小花，处处是野趣，就连风都是小心翼翼的刮着，带着点夏日轻风的感觉。
奇了怪了，段雅君看向凶神。
这种反差就像是挂着凶神的名头，结果里面是个男大学生一样。
被自己的想象恶心的沉默了一下，段雅君眨眨眼，“您接下来想做些什么？”
凶神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不知道。”
段雅君：“……那我要一直等您的决定了？”
“你不乐意？”凶神靠在身后的藤蔓上，垂眼看着段雅君。
“我当然是乐意的。”和凶神也相处了三次梦境了，段雅君想试着和凶神提个小要求，毕竟她现实中工作还忙着呢，哪有可能一直呆在这里等着凶神赏脸啊。
酝酿了一下，段雅君张张嘴，“我非常希望能够为您解闷，但是这就像养了一只小猫小狗一样。”
“如果小猫小狗的状态不佳，那也会影响主人的情绪。”
对上凶神的视线，段雅君接着说道：“就像我给别人分享有意思的事情，结果那人非但不高兴还要转过头骂我，这就很影响心情。”
“同理，如果状态不好，那我对于您的情绪反馈就会有延迟，甚至会出现在您预料之外的情绪，这对我来说岂不是大罪过？”
“所以，不知道能不能在您想乐子的时候，让我也轻松一下，见一见我的同伴呢？”
段雅君看着凶神垂眼似乎是在思考的样子，充满了期待。
“转过头骂你的那个人是谁？”凶神在段雅君期待的视线中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可以带你去把他杀掉。”
说着，凶神又想起了梦境里段雅君的表现，欲出口的话拐了个弯，“……当然，如果你不想杀的话，那就教训他一顿。”
段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