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缘公司前台,何青屏登记好姓名和手机号码,接待小姐道:“先生,您请进,我立即联系他。”
另一位身形高挑的小姐示意他跟随,他拎箱进入侧门,是m型的回形展厅,走廊约二米宽,墙上镶嵌着两边对称的玻璃展柜,分三层和二层,偶有独立方格间隔,适宜摆放各种尺寸的古玩,柜内灯光柔和,藏品反光毫不惹眼,精致的有机玻璃铭牌上标明名称、朝代和尺寸,走廊内摆满各种形状、名贵优雅的瓷器。
来不及细赏,已到走廊尽头,向左拐,他看见一溜隔断出来的白色洽谈间,隐隐约约听见谈话声。
小姐在a08号门口停下:“您请坐,杨经理马上到。”
他说声“谢谢”,将箱子轻放在角落,拉出正对门的椅子坐下,四下打量时,听到隔壁正谈论“开元通宝”什么的。
高挑小姐双手捧一杯绿茶进来:“请慢用。”她刚出门,一位身着深蓝西服套装的年轻人闪身而入。
他满脸欢畅地笑,伸出白皙肉乎的手:“何先生,您好,我是小杨。”
何青屏起身紧握,见他跟自己身高相仿,身材墩实:“呵呵,终于见面了。”过场式的嘘寒问暖。
小杨道:“何大哥,明、后天才是那二位专家的鉴定日,您先把宝贝拿出来,我去请公司专家来看看,您好提前有个数,也能省点鉴定费。”
何青屏连声说好,待他出去,蹲下打开箱子,从隔离的衣物中先取出绿釉盘,再取出铜炉和一对瓷狮,放下箱盖坐下,继续聆听隔壁谈话,同时听出好几个洽谈室有说话声,他怎么嗅,也没嗅出骗局的味,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宁静少许。
刚呷一口茶,小杨进屋,身后跟着一位个头约1.8米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两个金属器,似电筒之类。
小杨道:“这是曾总,市场总监,也是公司鉴定专家。”
略微客套,曾总双手捧起桌上的绿釉盘,一会儿举过顶仰看:“图片已见过,请问这件宝贝怎么来的?”
何青屏道:“家父常年弄根雕,经常有人拿东西来交换,这就是其中一件,十年前换来的。”
曾总把盘子递到他眼前,“拿给别人鉴定过吗?”
“我妈说,曾拿给一个博物馆的人看过,那人只说这不是近代之物,具体的他也说不清。”何青屏以实相告。
“嗯,从盘子上的开片来看,这肯定是真东西,从颜色来讲,应该是明朝末期的。绿釉瓷器,存世量不多,明朝以前的很少见到,那时多半以铜为颜料,到崇祯皇帝时,他曾命人专门烧制大红大绿的瓷器,民间也开始流传。”曾总边说,边用短的金属器抵住瓷面,另一端抵近眼部,似乎能透视盘中的奥秘,看完,不住地点头,“再看看这件铜炉。”
他来回颠倒铜炉:“这一件有问题。”
何青屏颔首:“我一点不懂,有什么,你尽管说。”
“底款为‘大明宣德年制’,都知道,明代香炉一般没有饰纹,追求朴实,很讲究器型,这上面图案虽精美,也正是不吻合的地方。”曾总放下铜炉。
何青屏心生佩服,出发前自己已知道铜炉有问题,之所以带上它,是想试探他们会不会把所有的东西都说成真的,他们玩真假难辨,自己也以假掺和,如果最终他们以假充真,那可以断定这家公司只想骗取前期费用,跟那些贫困省份的骗子公司没什么两样。
他拿起铜炉,指着底部对曾总说:“你说的对。我爸是木匠出生,原来经常制作模具,他说如果是翻砂的,上面会有明显的接痕,这上面没有,所以他才交换,还有,这底部是明显手工敲打痕迹,它应该是手工制作出来的吧。”
曾总呵呵一声笑:“没错,我说它不吻合,没有说它不是真东西。”接过铜炉,指着上面的字,“‘聚宝盆’,什么时候才有?是清乾隆时期,加上它是手工制作,可以断定它产于清代,属清仿明,这件东西还鎏过金,它有历史,那它就是古董,只不过价值不太高。”
“哦。”何青屏悬着的心又安宁少许,“真是长学问啊!”发自内心地觉得没白来。
曾总又拿起那对棕釉瓷狮:“这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何青屏想了想:“这是老爸的一位同事,六五年途经云明时,花三十元买的,也换了根雕。”
“呵!那时的三十元可值钱了。”曾总手指轻弹狮子,“建国后,六五年前,国内是不烧制这种东西的,破四旧什么的都忙不过来,谁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一手握住一只,看完底部说,“这是战乱时期的。”
曾总看他们面露不解的疑惑,接着说,“建国前就是民国,民国基本处于战乱,你们看狮子的表情,不是常见狮子的威猛,而是面含喜色和笑意,说明什么?这是工匠把自己的内心期望融进了作品中,希望和平早日到来,就像平时看到的舞狮一样。不管怎么说,它也有近百年历史。”
何青屏从事销售时,参加过无数次洽谈,十分明了曾总的言外之意,他对铜炉和瓷狮不感兴趣,价值太低,即使成交,公司收入有限,他再次蹲在箱子前。
“看来宝贝带的不少嘛。”曾总笑问。
何青屏一手一只瓷瓶,放好后说:“来一趟不容易,就请曾总多费神。”
曾总摇手道:“本职工作,谈不上费神。”随手拿起蓝釉瓶,看过后,又用那短金属器抵住细看,不停地挪动,一会儿,他把金属器递给何青屏:“你来看,气泡非常多。”
何青屏听到“气泡”,猛然想到他用的是显微镜,接后照葫芦画瓢,凝神之间,神奇地看见分布均匀、大小不一的气泡,异常清晰,亮晶晶的有点像夜空中的星星。
曾总再次拿过瓷瓶:“气泡、开片、釉色、磨损和耳朵,还有上面的图案,都说明它是清早期的。”又把瓶子拿到何青屏眼前,“这图案不是雕刻出来的,是用刀削出来的,就像刀削面那样,这是典型的北方工艺,整个瓷瓶略显粗糙,也正好吻合清早期的特征,满人立国不久,尚保留着北方生活习俗,直到康熙盛世,国力逐渐强盛,奢侈风盛行,后来制作的瓷器就越来越精美了。”
“蓝釉瓶需要拿给那二位专家看吗?”何青屏直截了当地问。
“看啊,不过会收点费用。”曾总指点绿盘和蓝釉瓶,“这两件都拿给他们看,我们这里不存在鉴定方面的竞争,越是一流专家,越能保障藏品的断代准确。”
接下来,曾总一口气把何青屏随身携带的藏品看完,黑釉瓶上闪闪的金星叫茶叶沫,带盖的青花熏炉属近代日本工艺、两只青花小酒杯是民国时期的,最后,他让何青屏第二天带上那只蓝釉指耳酒壶,说它跟蓝釉瓶属同一个时期。
在何青屏不住地感谢声中,曾总非常礼貌地离去。
又与小杨闲聊一阵,看临近中午,起身告辞,小杨送他到电梯旁。
出大厅,他拨打沈鸿滨手机,站花坛边等候时,他琢磨,一共九件,明天只用带三件,说明这家公司不骗人,暗暗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