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堡正冲楼下叫,白岚的声音在下面出现:“天天来,也不认识,一点没记性。”
蹲在铁梯口的何青屏接话:“摇着尾巴叫的,致欢迎词。”
“咦,狗也会说话?”铁梯传来她的脚步声,刚露头,一阵哈哈大笑,“原来说话的是狗主人,你在干什么?乱七八糟的。”见上面全是木板、木屑、斧头、锯,还有电动工具,他大汗淋漓,汗珠直往地上掉。
“这看不出来,木匠。”他忙着给长条木块钻眼,“干了两个小时,好容易装上了,发现窄了,下面缝太大,汉堡脑袋能伸进来,拆掉重新装。”
她把塑料袋放下面梯子上,站在原地摸着狗脑袋:“你还会手艺呢?幸亏不戴眼镜,不然摔稀碎,你安的门能用吗?别让汉堡两爪子给拍下来。”
他以电钻的嘶吼代替回答,钻完,把一根细长木条与木板对拼,再把钻好孔的木块放上面,弓起身子用劲拧木螺丝。
“看着还像那么回事,找个人来安,多省力啊!”她蹲他身边帮忙,拿起另一块钻好眼的木板,“再装这块?”
“嗯,上下再装两块,它绝对拍不下来,硬扎木的。”他把忙得更欢的狗推开,“这多好,出身臭汗,当锻炼身体。”
“整整一下午,能把它安上,成绩已经不小,为我安的?”她有时也嫌狗碍事,不能穿裙子,一进屋就再也出不来,除非要离开。
“为你,也为了狗。”他手上不闲着,镶好木块,扶起门。
“这话听着真别扭,它巴不得没门呢。”她不以为然。
“你想啊,有门,它不能随便过来,就少犯错误,也少挨打,人狗分离,狗自由,人也自由。”他用脚拨旁边砖头,“你上来扶着,汉堡,你就在那边。”两人对换位置。
“人犯错误,都不能打,狗犯错误,更不能打,跟它讲道理。”她按示意把门提到砖头上,“还挺重的。”
“人犯的错误就是一急眼,到外找棍子,为了不犯这种错误,就需要这道门。”他有感而发,好几次把它逼进角落里,打,觉得可怜,不打,一分钟内惹的祸,够自己忙半小时的。
“它犯的最大错误是什么?”她见门没装好,狗在那边跳来蹦去,心里安稳多了。
“目前都是小错误,再不隔离,说不定就犯大错误了。”他对好合叶,上螺丝。
“比如呢。”她发现他干得挺熟练。
“比如把电脑碰地上,还能揍一顿撒气,要把你给刮伤,把谁咬伤,揍都没用,再过两个月,它一口能咬断骨头。”他顾不得擦汗,希望在太阳下山前收工。
“那是该忙乎。”她问,“这铁梯口的门总不关,不怕它冲下去咬人?”
“好了,松手。”他取出砖头,轻松转动门,“它能自己上来,却不敢自己下去,太陡。”
“自上来后,一直没下去过?”她发现问题。
“到外面遛达,都是我抱下去的。”他拾起地上一根红色电线,弯成u形,用两头穿孔。
“那要抱到哪天去?真要长到九十、一百斤,再怎么抱?听说,狗要接地气的。”她的同情心泛滥。
“实在抱不动,就不下去了,对狗对人都好。”他把穿过的电线头绞紧,再绞出一个圈。
“真狠心!”她忿忿不平。
他看她一眼:“这十多年来,家里至少养过五、六只狗,知道它们都是怎么死的吗?”剪断一根铁丝,弯成s形的挂钩,“进出特别自由,到处闲逛,这可是人的世界呢,危机四伏,狗在家厉害,到外面送了命,都不知道原因,它们都是吃了死耗子之类,被毒死的,少一点空间,延长了生命,失去一些自由,就能保住命,即使是藏獒,也有人惦记喝狗汤。”
“真太可恶了!那是得花点工夫。”她不再发泄不满,看他试挂钩,“是不是有点难看?”
“收拾完,马上刷漆,今天刷这边,明天刷那边,免得弄狗一身。”他抹抹头上的汗,费劲的直起腰。
“等会我来刷,为人狗和睦相处做点贡献。”她帮他拾掇工具。
晚风轻拂,星空闪烁,弯月似钩,除了汉堡挠门偶尔发出声响,晒台上一片宁静。
“忙完没?忙完赶紧出来,坐外面,真舒服!”白岚起身站门口。
“快好了,我姐下飞机前,得把明细发过去。”他给沈鸿滨发离线文件,知道她正陪爸妈逛夜景。
“这门装晚了,现在这样多好,小便都方便,直接尿花坛里就行。”她搬另一把白色塑料椅。
“千万别把花烧死了,人家用尿当肥,是要用水稀释的。”
“真要能烧死,说明我的火力猛,呵呵。”她站在窗外说,“椅子前面摆张茶几,半宿情话,一夜恩爱,简直是逍遥快活的一对神仙。”
他关闭电脑:“如果爸妈搬走,把楼重新收拾一下,变成你说的仙境。”见她把两把椅子移到晒台中央。
“干嘛要等,明天就重新布置这三楼,你在不在,我都过来住,自从螺旋峰回来,总做噩梦,有汉堡陪着,不怕鬼入梦。”她招呼他坐身边。
“呵,以为你根本不惧鬼呢?”他坐下点烟。
“在梦里,鬼不一样的,知道我哪根神经最脆弱,总是冷不丁地,爪子和尖牙就伸到我的喉咙,然后少不了一番殊死博斗,惊汗一凉,半夜冷嗖嗖地,好多次是被冷醒的,又没有你的身体来烘干。”她紧紧缠抱他,“现在要是钱挣够了,你就不用再忙了,我也不会做噩梦了。”
“像螺旋峰那样的场面,你今后别参加了,留下后遗症,挣多少也没用。”他趁机劝说。
“与那个没什么关系的,傻吧。”她拿掉烟头扔地上,“梦见鬼,不一定就是害怕,只有成了噩梦,惊出冷汗,才是真的害怕,你知道什么是我的噩梦吗?”
他努力理解她的意思:“那宝玉,它是你真正的病根,让梦里的鬼变得嚣张。”
“你就瞎乱猜吧。”她把脸贴他面颊上,温柔地说,“你,才是噩梦的病根。”
“我?我比螺旋峰的骷髅还可怕?”他不得不承认女人心思像鬼影一样难以捉摸,有引鬼上身的感触。
“骷髅不管多难看,能把我怎么样?鬼片再惊悚,能吓出我一身汗,还能把我怎么样?第二天我照样活得好好的。”她吻他的脸,说话依旧不紧不慢,“你不一样,二十年前,给我留下病根,二十年来,我从没真正开心过,为啥喜欢鬼啊神的,刺激呗,女人,因为孤独才需要刺激,心,没人陪伴,那就找鬼来替代,搅得漫漫长夜惊惶失措的,累了、困了,再睁眼,一夜就折腾过去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加那道门,彼此就不能这么安静地说话,转念一想,说出来总比她憋在心里强,二十年的未了情缘,必须得坦然面对。
“别生气,我不是有意要说这些,有些情不自禁。”她伏在他身上,“特别担心你一走,又不回来了。”
他摇摇头,摔掉沈鸿滨的影子,轻轻抚摸她的后背:“或许我本就不该回来。”
她猛地抬起身,毅然决然的表情:“不许这么说,大不了,我跟她和平共处!”
他大吃一惊:“什么乱七八糟的?”脑袋“嗡”地一下炸开。
她已然恢复平静:“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婚,一种可能性很大,你有别的女人。”捂住他的嘴,“听我说完,你有别的女人,我一点不奇怪,没有,才不正常,我为你死去活来,别人也可以,即使有,那应该是你回来之前的事,现在,不管她存不存在,就一点,我不要再失去你,只要履行你的承诺,一年九个月在我身边,我当她根本不存在,我没有下一个二十年用来无着无落的等待,答应我,别离开!”目光仍旧平和,连闪动的泪光都不见。
她的一席话,彻底撕掉他的内心伪装,只剩下一点点挣扎,不清楚自己承认她所说的一切,对她的内心会是怎样的鞭挞,更清楚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至少能卸掉一半的心灵重负,也可能得到一个奇迹。
她一直看着他,从细微表情变化获取令自己颤栗的信息,觉得自己像螺旋峰上的骸骨,敞开残酷的内心,任他**贱踏,只有这样,余下生活才不至于化为绵绵无休的噩梦,幸好骨头不会滴血。
他的话像来自外太空,空明且飘忽:“有一个女中学生,从小被父母当成儿子养,自记事起,没梳过辫,没跟同龄女孩一起玩过,爬树、上房、惹祸,是日常内容,长此以往,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男人,是个没有小*的男人,有一年学校组织野游,一个女孩掉进池塘,所有同学都围着池塘发呆或指手画脚,唯独她跳进水里,把那女孩捞了起来,再后来,被捞起的女孩,爱上了捞她起来的女孩,也就从那时候开始,那个女孩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因为爱她的是一个真正的女人。”想起第一次看见沈鸿滨流泪的情形,那些泪凝固后变成一副镣铐,自己的心从此不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