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也是奇怪,以前我梁满仓在孔家军中当兵,被建奴欺负,被官长欺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甚至还觉得,当兵吃粮,本该如此。
很多事情不用想,也不能想。
可现在,却觉得在建奴这里呆上两日,却是如此难熬。
还是宁乡军里好啊,虽然等级森严,规矩大得吓人。可官长不会无故找你的茬,而军队中的同伴对你也是极好。说句老实话,在宁乡军中,只要你守军规,日子过得却极为舒心。
这人啊,好日子过惯了,一旦过上坏日子,却感觉无法忍受。
梁满仓心中叹息,却不知道,自己在宁乡军中的这段日子,潜移默化中,已经彻底融入了宁乡军这个团体。
让他再回来做汉奸,比杀了他的头还难受。
所以,梁满仓决定无论如何都得将孙元将军交代下的任务办好。
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可是,要想做好此事,却是如此的艰难。
梁满仓是一个心志坚韧之人,脑子也灵活。回到建奴右路军,接受盘查之后,他就被分进了一支部队。后来,又听人孔兆因为在泊头镇吃了败仗,丢了大量建奴抢劫的财物,触怒了清军上层。于是,被发配去做了奴隶。
对于孔兆这个老上司,在他看来,也就是一个纨绔子弟,胆小如鼠,性格懦弱。不过,此人虽然不堪,可脑子也灵,为了自保,竟主动担任起建奴火器兵的教官。
这事让梁满仓心中一动,孔兆虽然倒霉,可他好歹也是孔有德的侄儿,同右路军的将军们都熟。如今有做了火器兵教官,肯定会有接触岳托的机会。若我去找他,岳托的一举一动不就尽在我眼底?
想到这里,梁满仓索性就跑到孔兆这里来了。
此举在其他人看来简直就是犯傻,如今的孔子兆已经倒霉成这样,你跑去烧冷灶,又有什么意思,说不好还要陪这个倒霉蛋吃清人的拳脚,没机会熬到平安回辽东的。
今日,可算是同孔兆见上面了。
……
只心念一动,梁满仓就知道自己现在在那里。
这是一间挖出没多长时间的地窝子,上面就用两根木料搭着,蒙了一层帆布。里面很冷,角落处白茫茫的,结了霜。
眼睛逐渐熟悉了面前的黑暗,就看到孔兆正蹲在墙角低声地哭泣着。大约是害怕惊动建奴再吃一顿拳脚,孔兆死死地用手捂着嘴巴。
梁满仓全身上下疼得厉害,活动活动手脚,发现没有大碍,心中稍安。
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孔兆跟前,地声问:“少将军,身子可疼?”
孔兆止住哭声,摇了摇头。
亏得自己护着这厮,孔兆这鸟人手脸上竟然没有受半点伤。不像自己,一张脸已经麻木了,估计肿得厉害。梁满仓心中暗骂了一句,低声安慰道:“少将军,咱们在泊头吃了那么大的败仗,队伍打光了不说,还将那些爷的财货都给丢给了宁乡军,触怒了他们,自然少不了要吃些苦头。不过,少将军,这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就算再苦再难,将牙一咬,心一横,不就过去了。”
孔兆还在流泪,这个时候的他就好象一个无助的孩童,一把拉住梁满仓的手,低声哭泣道:“梁兄弟,患难知情义。我自倒霉之后,以前的那些老弟兄们,见了我就好象躲瘟神一样,惟恐粘上了我孔兆。不像你,依旧一口一个少将军叫着,刚才若不是你替我挡了那一顿拳脚,只怕我已经被那些建奴们打死了。此青此义,若有将来,我绝不相负。”
“嘘,少将军慎言,建奴二字可不好乱说,那是要死人的。”梁满仓装出一副惊慌模样:“少将军,你得忍啊!”
“忍忍忍,却如何忍得下去。”
“不忍又如何。”梁满仓继续假意劝慰道:“看现在的情形,济南也守不了几日。一旦岳托将军开了济南府,弥补了泊头镇的损失,定然不会再在济南久留,说不定就会下令全师北归。也就是十天半月的事情,等到少将军回到辽东,有老将军照应,不难官复原职。”
“回辽东,还会个屁的辽东,本少将军是再回不去了,这山东就是我的葬伸之处!”孔兆大声哀号起来。
梁满仓倒是被他吓了一跳:“少将军缘何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建州军有部十万,且都是虎贲。别说这么多精锐,就算只有一万,即便明军再说,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少将军且放心好了,这一仗,我军赢定了。且,济南马上就要被我攻陷,等到开了济南府,里面的财货要多少有多少。相比之下,区区泊头镇的那点财货,又算得了什么?或许岳托将军一高兴,就不会治罪与你了。”
“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明白……”孔兆悲从中来,忍不住大叫一声:“我马上就要得天花了,得天花了……死定了,死定了。”
听到天花二字,梁满仓吓得几乎要后退一步。可他还是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将孔兆稳稳地扶住,问:“少将军龙精虎猛,身子壮健得很,看不出身患重病的模样,如何又会燃了天花,不像啊!”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孔兆脸上。
这浪荡子虽然鼻青脸肿,满面污垢,可面皮光生得紧,也看不到一颗丘疹。
“我马上就会得的,也许是明天。”
“少将军的话,属下听不明白,这人怎么知道自己会得病?”
看到梁满仓依旧扶着自己,没有丝毫嫌弃的样子,孔兆心中感动。他今日所说惊吓极大,急需向人倾吐,就忍不住将先前在岳托那里所遭遇的一切抽噎着同他说来。
孔兆这一说不要紧,梁满仓只觉得内心中仿佛有一道大雷炸响:竟然是真的,岳托真的得了重病,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掉……孙将军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未卜先知?
接着,他心中又是一阵狂喜:天大的功劳啊,天大的功劳了。我来的时候,孙将军已经说得明白,只要知道岳托这个贼子什么时候死,然后第一时间将消息带出去,我就算是得了这一仗的首功。
看来,我刻度讨好孔兆这一步棋是走对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翻腾的内心平静下来,低声喝道:“少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岳托将军得天花的事情或许是你弄错了。”
“弄错个屁。”孔兆忿忿道:“岳托那张脸已经满是脓点,又烧得整个人都糊涂了,不是天花还能是什么?嘿嘿,真当我是瞎子傻子?”
孔兆气愤地冷笑起来:“否则,他也不可能成天以棉巾蒙面。还不是怕别人看到他马上就要死了,怕军队中有人起异心。”
“哎哟!”梁满仓故意惊叫一声:“少将军,如果这样,你更不能乱说。这事若是传出去,只怕你就要被他给害了。”
“我怕个屁,我都要死了。”孔兆悲哀地叫道:“一个将要死的人,还怕死吗?岳托,岳托,你辱我骂我,我都能忍。可你不能这么待我啊,非要把脏病过给我。你要死自己死好了,干嘛要拖累我。”说到这里,他已经咬牙切齿了。
梁满仓:“少将军,我听人说,这得了天花也不一定死。只要调养得当,在床上养他一个月,就没事了,最多长几点麻子。”
孔兆摇头:“天花这事我最最清楚,首先就是高烧不退。确实,调养得当,或许能够活过来。可你看看我,看看我现在的模样,跟奴隶没什么两样,有可能躺在床上调养吗?还有,建奴最惧天花,若是让他们知道我病得严重,只怕立即就会一把火将我给烧成灰儿。这次,我还真的要死了。岳托,岳托,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梁满仓故意道:“少将军,属下拼着一条命不要,也好护着少将军回辽东的。”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如果孔兆说得没错,这鸟人被岳托用粘满了脓液的刀子刺伤了身体,估计这天花是得定了。到时候,建奴绝对不会容他活下去将病传染给其他人的。
如果孔兆被建奴给杀了,自己还怎么接近岳托?
想到这里,梁满仓第一次在心里祈祷:老天爷啊老天爷,你一定要保佑孔兆不要得天花,求你了!
问题是老天爷好象没有听到梁满仓的祈祷,当天晚上,孔兆就发起了高烧,缩在被窝里,浑身颤个不停。口中还不住说着胡话,“岳托,岳托,奴才对你可是一片忠心的,你怎么能如此待我?”
“好,大家一起死,岳托,小爷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挺到亲眼看到你死在我面前!”
“叔叔,叔叔,我好好儿地在家里呆着,你让我来当什么兵,我不要我不要啊……”
孔兆的生死可是关系到自己能否顺利完成任务,由于不得梁满仓不小心。
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梁满仓自掏腰包,从军中弄了点小柴胡之类的药物,熬了一大碗给孔兆给灌了下去。
又守了他一夜,用湿毛巾不断冷敷,给他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