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薙切绘里奈心中的疑惑,刘伯笑着道:“同一种食材,即便是不同的时候也会有所差异,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薙切绘里奈点头,食材在不同的时间当然会有变化,不然如何延长食材的最佳品尝期也就不会成为一个老大的难题。
珍贵的食材可遇不可求,很多时候并不是等着食客去品尝的,而是需要食客去迁就食材。
用珍贵食材烹制的料理当然非有权有势之人不可享用,而那些有权有势之人,除少部分将美食视作一切的老饕外,大部分都是事业比享受重要的事业型人士,他们需要的是美味且时间可控的美食,要他们去等一道美食,这不可能!
这和金钱无关,而是他们没有这个时间。
而以那些人的身份地位,时间可控的美食他们差不多已经吃遍了,远月毕业生们开设的高级餐厅的主要客户就是他们,在常人眼中已是“人间美味之极致”的远月毕业生料理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普通餐点而已,能吸引他们的,也唯有那些可遇不可求、最佳品尝期容易错失的美食。
如果是老饕的话,有这种美食存在,一个电话过去,足够他们放下任何事务屁颠屁颠地跑来品尝,但是大部分成功人士不会如此,他们的时间都是严格按照形成安排的,就算真有这样的美食送上来,他们也要看手边的会议开完了没有,没有就等着,而这一等,最佳品尝期当然也就错过了。
远月集团发展到现在,那些老饕型成功人士的市场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再难有更多的客户来增加他们的市场占有率,想要再更进一步,除了开拓海外市场外,撬开那些事业型成功人士的嘴就成了他们最大的目标。
所以,如何尽可能延长地那些珍稀食材的最佳品尝期一直是远月集团重点攻关的项目,这么多年下来也算略有成效,但问题始终存在。
这也是薙切绘里奈对刘伯所谓的“回春刀法”这么感兴趣的原因,若是真有什么技术能将食材恢复到最佳品尝期,这样的技术真的就是无上大杀器了。
“任何食材都有异、同,所谓的‘万物之纹理脉络’就隐藏在‘同’之中。想要看清它们,就需要对同一种食材进行成千上万次的处理。”刘伯在薙切绘里奈点头后继续道,“小开为什么在一开始向你和学生们演示解牛?就是为了向你们展示这一点!中原道家名着《庄子》中记载有一篇名为《庖丁解牛》的故事,里面的庖丁就有过这么一节,他在梁惠王面前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解牛,之后梁惠王赞叹他解牛的技术,他回答说,他追求的不是技术而是道,在他最初宰牛的时候,眼里看到的是一头完整的牛,三年以后,他再未见过全牛,牛在他眼中只是一个个部件的组合。而到了后来,他凭精神和牛接触,而不用眼睛去看,感官停止了而精神在活动。依照牛的生理上的天然结构,以薄薄的刀刃切入牛体筋骨相接的缝隙,顺着骨节间的空处进刀,这样就可以完全不费力气地将牛解体。而这个,便是‘以无厚入有间’,真正的上乘刀工!”
说完刘伯停顿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揉完之后又笑了:“而小开做刺身的那一手,正是将庖丁解牛的技艺更加升华后的境界,在他眼中,连一块牛肉也不再是一个整体,而是本来就以一片片薄片的形式存在着,他只是顺着牛肉的纹理脉络将它们分开而已。”
刘伯的话说得很大声,因为这些话并不单单是说给薙切绘里奈听的,他也希望远月的学生们也能听到,也听明白其中的道理。
料理是带给人幸福的,和武功不同,料理的技术不需要藏着捏着,如果可以的话,他本来就是希望能更多地传播这些可以让料理变得更美味的技术。
当然,似黑暗厨界那种残忍血腥,甚至可以歪曲心智的厨技,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外传的,他苦守《逆乾坤》这么多年而从未将其传授给任何一个人,就是因为怕这些危险的厨技会为祸世间。
要知道,黑暗厨界的那些高深技术开发出来可都是为了控制人的心灵的,百多年前,黑暗厨界就是打算用这些厨技来控制高官显贵甚至是一国之君,以求达成他们统治中原的野望。到了现代社会,君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但是世界各国同样有着许多权势不下于古代君王的大人物存在,若是能够控制他们,当年黑暗厨界没能达成的野望恐怕会在现代社会以更宏大的形式实现——即统治世界。
这不是不可能的,要知道,就算是现代社会医学发达,检测手段繁多,但也不可能检测出当年凯由以“破魔八阵”制作的菜品有任何问题,因为那些菜品本来就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太过好吃,好吃得让人就算知道有问题也会飞蛾扑火。
试问,在通讯和出行变得异常方便的现在,若是当年的“暗黑五虎星”复活,在凯由的带领下,他们甚至不需要再进行各种复杂的布局,直接开办一场足可以吸引世界各地权贵者的美食盛宴,只要宣传足够广,开办的时间足够长,他们早晚可以将全世界所有的权贵都吸纳成为被自己操控的傀儡,毕竟谁又能拒绝美食呢,而他们的美食只要吃一次,就永远也逃不过他们的掌控。
就算放在现在,黑暗厨界首领凯由的“破魔八阵”也是逆天神技,除刘家的“母亲太阳球”无人可破。
这样邪恶危险的厨技,按说刘伯早该将其毁去,但这到底是先人的心血,而且就算是黑暗厨界的厨技,只要拥有一颗善良的心,一样可以将之用于正途,只是拥有这样一颗善良的心且有厨艺天赋的人太少,这么多年过去了,刘伯也只寻到了田所惠一人,而且也是在考察了一段时间后,刘伯才正式将《逆乾坤》教授给她的。
但即便如此,刘伯也是留了后手的,万一,只是万一,只是假设,田所惠在未来变质,打算利用那些黑暗厨界的技术为恶,颜飞和颜开自然会以“母亲太阳球”的力量粉碎她。
没错,刘伯早已经将刘家的绝学都教授给了颜飞,唯一能克制“破魔八阵”的“母亲太阳球”自然也包含在内。
刘伯身兼“二楼二酒家”四家的厨技绝学,其他三家的绝学在没有得到原主的许可之前,他是不能传授给其他人的,但是菊下楼辈分最高的就是他本人,菊下楼的绝学他当然是想教就教,所以刘伯当年教了个痛快,什么厨技都是学就会的颜飞教起来都不能说辛苦,完全就是享受。
若是田所惠有朝一日行差踏错,身负《天殛经》至刚至阳内力的颜家父子甚至都不需要像当年的刘昴星一样借助万里长城和太阳的力量,可以和当年的凯由一样以内力进行烹制,凭借他们拥有的至阳内力完美还原出“母亲太阳球”,至阳内力对拼纯阴内力,将黑化的田所惠擦干抹净洗洗白。
当然,就田所惠目前的表现来看,刘伯更相信她会一辈子都是个干净纯洁的好孩子。
和“不会吧不会吧,居然还有人连万物之纹理脉络都看不到”的颜开不同,刘伯的解说显然更能让人领会,学生们都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同时在想着回去后要怎样苦练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如果只是苦练的话,这里的远月学生没有谁会怕,他们对别的事情或许会苦手,卷却是刻入他们骨髓的本能。
“观察!”刘伯在学生们若有所思之后又提点道,“练习之前要先观察,观察之后再动手,动手的时候,手上的感觉也要细心体会,机械的动作就算重复一万遍也是不会有收获的,都是年轻人,要比我这种老头子更懂得动脑子啊!”
光,这位老先生是光!
远月学生们纷纷感激地看向刘伯。
和严重缺乏人情味的远月学园老师还有莫名其妙的颜开比起来,刘伯这样的人才是一个完美的老师,他的悉心教导和深入浅出的教学可把他们感动坏了。
在远月学园,老师只负责布置课题然后打分,讲课是不可能讲课的,食谱的讲解只有一次,要是没听明白就等着被开除吧,远月不需要你们这样愚蠢的学生!
接下去的时间里,刘伯又着重讲解了一些如何感应食材异同的小技巧。
他刚刚说的是“道”,现在讲解的是“术”,“道”是思想核心,是行动纲领,当然是至关重要的,而“术”是体现“道”的手段,实际上同样重要。
“无道有术”容易走歪路,而“有道无术”则是原地踏步。
之前的颜开向学生们演示了关于刀工的“道”的片面,却没有教导学生们“术”,这当然会造成学生们的迷惘,毕竟学生们和颜开、薛文海这种早就在“术”方面有着极高深造诣的人不同,这两个怪物连“道”都可以一点就通,但是学生们连“术”都还停留在很浅显的境界,向他们解释“道”,不知道“术”的他们是根本听不进去的,唯有同时告诉他们“道”和“术”,他们才能在掌握“术”到一定程度之后进而理解“道”。
刘伯讲解的这些小技巧便是“术”的一部分,这些小技巧不能帮助学生们立刻掌握看清万物之纹理脉络的能力,却可以帮他们找到自己努力的方向,减少大量试错的时间。
刘伯说,学生们听,而且全部听得很认真。
此时再没有人质疑刘伯的能力,因为刘伯说的那些小技巧,有些他们平时在练习刀工的时候也偶尔感觉到,只是不成体系,而且没有刘伯说得那么清晰,他们都将那些视作自己的独门绝活,现在被刘伯一样样拔了出来,心中觉得有些羞耻,但更多的还是庆幸。
仅今天上午的课程,他们这次暑期集训就算没有白来,前两天吃的苦也都有了回报。
另外说一句,他们一点也不感谢颜开,一点也不!
说着说着,刘伯揉眼睛的频率开始变多,说话的声音也不再响亮,颜开见状便知道刘伯累了,教学是件很雷人的事情,尤其是他此时面对那么多学生,说的话想让他们都听到,还要听清楚,需要耗费的力气更多,而他已经是个九十多岁行将就木的老人了,这么耗费精力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长时间吃得消呢?
别说是教远月的学生,现在的刘伯连教导田所惠都只能每天一小时左右,再多他的精力就支持不住了。
这就是颜开不满薛文海将刘伯带来这里的原因,他知道刘伯喜欢提点年轻厨师,这世上每多一个出色的厨师刘伯都会很高兴,因为这样就多了一个人散播幸福。
面对远月这群年轻的厨师,刘伯根本把持不住,就算他最初的目的只是来帮颜开解围,但是等到刘伯兴头起来,他肯定不会只提点几句就完事,果然,断断续续说了大半个小时,直接说得他人都快缺氧了。
颜开无奈,上去搀扶住身体已经开始轻微摇晃的刘伯,对薙切绘里奈道:“刘伯累了,麻烦开个房间,我送他去房间休息。”
“好,我亲自去!”
薙切绘里奈毫不犹豫地道。
今天刘伯的一番教学,她也是获益良多,不,她的天赋是在场远月学生中最高的几人之一,她的收获可以说是最大的,她当然感激刘伯,当即就打算带刘伯去宿舍最豪华的房间。
那里原本是预定给她爷爷薙切仙左卫门闲暇来此处休养时居住的,现在让刘伯休息,薙切绘里奈也不觉得辱没了那个房间。
至于说薙切仙左卫门会不满……
开什么玩笑,统治东瀛料理界多年的美食魔王又岂会是那么小气的一个人,而且他同样非常敬重刘伯,知道刘伯借他房间休息,高兴都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