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信芳把家里晒的海货装进背篓里放好,再次嘱咐跟前的两小孩,“一定要跟紧同村的人,若是走散了直接去衙门,别到处乱走。钱袋子拿好来,若是不见了也别急,到衙门里报家里的地址名号,让他们送你们家来,我们自有重谢。”
顾景云觉得舅舅太过小看自己,不耐烦的道:“我们是有多蠢才会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
“那你现在认得去县城的路吗?”
“不认得,”顾景云理直气壮的道:“但过不了多久就认得了。”
顾景云对自己的认路能力还是很自信的,走过一遍自然就认得了。
秦信芳无奈的看着自信满满的外甥,只能去嘱咐张家三兄弟。
张二郎帮着把背篓绑在板车上,对秦信芳拍着胸脯道:“秦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会把顾小公子完好无缺的给您带回来。”
村里其他少年也推着板车汇聚而来,纷纷表示会照顾黎宝璐与顾景云俩人,让秦信芳放心。
张三郎把顾景云和黎宝璐抱起来放在板车上,对秦信芳何子佩笑道:“看,如此一来他们连路都不用走了,秦大人这该放心了吧?”
秦信芳微哂,挥手与孩子们告别。
少年们点了一下人数,立即热热闹闹的往村外行去,此时天还未亮,启明星高挂在空中为他们照亮道路。
顾景云和黎宝璐都是第一次离开大人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皆兴奋得不得了。
一点也没注意到后面恋恋不舍望着他们的秦信芳。
秦信芳气笑,“两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头都不回一下。”
何子佩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是谁跟我说不必担忧的?还训我别缚住孩子们的脚步。”
秦信芳摸了摸鼻子道:“这怎一样?我可未拦过他们,只是心里有些放不下罢了。”
何子佩轻哼一声,巴巴的看着孩子们消失的方向,忧道:“景云虽聪慧,却又傲又自负,我只怕他在城中惹事。”
“你放心,有宝璐在呢,别看那孩子小,却是最细心稳重不过,之前用火开荒的事就是她在一旁不停的提意见,不然我还真怕景云直接一把火将所有的荒草都烧掉呢。”
“可她再细心也只有三岁多呀。”
何子佩一直把顾景云当亲生儿子一样,怎么可能不担心?
秦信芳知道劝也无用,直接道:“景云和宝璐去县城了,妹妹那里就没人解闷了,今天你多陪陪她吧。”
何子佩的注意力立即被引开,她忙转身回后院,“我给文茵熬了小米粥,差点就给忘了。”
而坐在板车上的顾景云和黎宝璐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兴致勃勃的看着路两旁的风景。
虽然天色昏暗看不出什么,但吹着微风,坐着一摇一晃的板车,俩人就觉得此时的风景世上最美。
少年们显然也觉得此时风景独好,有一个少年干脆扯着嗓子唱起了歌。
唱过一遍后不少人都跟着和声起来,一时间山里全是少年们清越的歌声。
黎宝璐觉得挺好听,就是听不懂歌词,她侧着耳朵听了半天也只能听懂头两个字“丰年”,不由扭头低声问顾景云,“他们在唱什么?”
“唱《丰年》,”见黎宝璐满眼茫然,他便解释道:“你还未读过诗经,所以听不懂,这是周颂里的一首,丰年多黍多馀,亦有高廪,万亿及姊。为酒为醴,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
顾景云看着欢愉的少年们若有所思的道:“快到秋收了,他们在祈求丰收。”
“那今年会丰收吗?”
顾景云犹豫了一下道:“应该会吧,没听舅舅说今年有灾。”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也愉悦的勾起嘴角。
罪村一村离县城还挺远,以他们的脚程,走到傍晚估计能到,而在此之前他们得先到里长所在向善村一村去盖章放行。
罪民出罪村的范围都得跟里长报备,且需要签章,不然视为逃跑,进出城门都要检查户籍的,若是无章,他们就会被当做逃犯抓起来。
通过此法,朝廷可以牢牢控制住罪民的人身自由,不怕他们偷渡回乡。
因为没有里长的签章,他们连出罪村范围都不可能,而要离开琼州府则需要琼州县衙的签章及同意书了。
车队一进入向善村一村,黎宝璐就看到了前面排得长长的队伍,显然要出罪村范围的人不少。
不过队伍前进的速度还挺快,里长翻开户籍只问对方去哪儿便爽快的盖章,并不细问,简单快捷,平均下来五秒钟能走一个人。
因此长长的队伍很快就缩减完毕,轮到了黎宝璐。
顾景云是良民,他出入并不需要里长的同意,但黎宝璐需要。
才到里长跟前,顾景云就掏出户籍递给里长,指了身旁的黎宝璐道:“她要去县城。”
里长正要盖章,突然又低头看桌子前的俩小孩,惊讶起来,“呀,原来是景云呀。”
左右望望,没看见秦信芳或何子佩,不由蹙眉问:“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小娃娃,你们舅舅舅母呢?”
“我们是跟着同村的人去县城的,我舅舅舅母不去。”
里长看着进退有度,毫不怯场的顾景云感叹道:“你舅舅好宽的心呐,也不怕你们两个在城里丢了。”
说罢“咔擦”一声盖在户籍本上交给顾景云,摸了摸黎宝璐的小脑袋道:“进城被盘问时别怕,跟紧同村的人便行。”
黎宝璐点着小脑袋,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我知道了,谢谢里长爷爷。”
里长满意的摸着胡子微笑,觉得官宦人家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他孙子三岁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呢。
顾景云和黎宝璐手牵着手走到一边,等其他人盖章。
黎宝璐就探头去看他手里的户籍本,小声道:“景云哥哥,给我看一眼吧。”
定亲那天里长到场把她的名字从黎家移到了秦家,但她并没有看到户籍上的名字,所以还从不知道她在古代的户籍是怎样的。
顾景云就展开给她看。
户主是秦信芳,黎宝璐的名字在第三页,与户主的关系是义女。
黎宝璐一愣,就指了关系栏问道:“我不是你媳妇吗?”
“你还未嫁给我,因此不能移到我母亲的户籍下,”顾景云瞄了一眼正在忙碌的里长,低声道:“你是罪籍,是要纳税的,若是变了良籍他就少了一份提收,所以得等你长大后嫁给我才能把名字记在我名下,由罪籍变良籍。”
黎宝璐忍不住撇嘴,低声道:“那天我看见舅舅给了他银子的,他怎么还贪图这点小钱?”
她不信她一人的提收能有多少钱,一年最多几个铜板,连这都舍不得?
顾景云却道:“能有一点是一点,舅舅说他家也很艰难的,别说几个铜板,便是半个他也舍不得放弃的。”
黎宝璐咋舌,“那京城寄来的东西过了他的手,竟然还能送到我们家?”
顾景云微笑道:“所以才说他人品还过得去,外头寄进来的东西他从不克扣,也因此大家都愿意拿些东西孝敬他,彼此的关系还不错。你看,这么多人要出去,他却从不盘问,只要户籍与人对得上,给得出理由他一律给签章。也因此大家都会互相监督,若有想要私逃的人都会阻拦或报信,以免他受了牵连。”
“他若受了牵连,以后只会愈发严格,到最后苦的还是我们自己。”顾景云虽小,这些道理却是从小就听舅舅与舅母提的。
他眼睛深沉的看着黎宝璐道:“所以进城后你要跟紧我,可不要丢了,不然舅舅和舅母要受罪,全罪村的人也会因你而受罪的。”
这是担心黎宝璐丢下他跑了。
黎宝璐一怔,看看自个的小胳膊小腿,抬头看向顾景云问,“我这样怎么跑呢?”
顾景云脸一红,不自在的道:“我可没说你跑,而是让你别丢了。”
明明就是欲盖弥彰,黎宝璐哼哼两声,见他神色中有些不安,便道:“我不会跑的,我还等着你娶了我后直接变良民呢。”
顾景云心内一松,抬着下巴道:“你放心,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娶你的。”
黎宝璐见他安心了便与他道:“你少看些杂书吧,你最近看的都是什么书,竟然会想到我会逃跑?”
顾景云扭过头去不说话,打定主意不认。
最近他看杂记,里面偶有记录某地有童养媳不堪婆家折磨逃走,被抓回去后被沉塘之说,他觉得自家对宝璐很好,宝璐应该不会逃,但又觉得自家对她再好也比不过她亲生父母,他拿不准她是怎么想的,所以只能这样敲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