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中午,末了能安安稳稳坐在桌旁吃饭的还是只剩言归宁和宋来音两个体弱多病的人。
宋铮急着去查案,囫囵个儿地就着汤塞了两个馒头。杨不留顾着诸允爅的伤病也没工夫吃几口。岳无衣倒是没少吃,可一听说自家主子发了病,拎着肉腿儿也走了。
宋铮杨不留两人一人拿刀一人背着木箱直接奔了马市去,路上杨不留将自己所查验得来的结果和心中对无故起火的猜测解释给宋铮听——饶是不拘小节时而懵懂的宋捕头也觉得衙门里这场火起的邪乎,怎么就刚一发现起了火,所有的卷宗就都烧了呢。
宋铮比杨不留高出来的个头都长在腿上,杨不留在他身旁一步一颠地小跑跟着,“无衣在刚起火的时候从窗子闯进去过,可进了屋子就被烟呛出来了,连最角落的卷宗架子上都起了火,这火显然不是一点儿一点儿着起来的。师哥,扑灭了火之后你进去瞧过吗?”
宋铮点点头,“虽然屋子里烧得乌漆墨黑的,但是很明显——审阅卷宗的桌子上烧得最厉害,火是从那儿起来的,知府大人说他在翻阅卷宗的时候觉得纸上似乎有粉末……按照你之前所说,起火的原因应该就是这些粉末——也就是磷粉。只不过……”宋铮还是想不通,“这火势为什么起的这么快呢?”
杨不留跑得稍稍有些气喘,“无衣看见赵谦来当时在卷阁里不知道在忙什么,但他确实是把一堆纸本堆在桌子上,极有可能是他自己动的手脚。”
“师妹,你认真的?”宋铮收住步子,原本挺硬朗的剑眉纠结拧巴得像虫子一样,“烧了卷宗,图什么呀?如果说赵谦来是因为……赖在药铺蹭饭的那个肃王来广宁府查案,想要把知道他所有勾当的人斩草除根,可他也没必要动这些卷宗吧?这些可是能拖大官儿下水的证据啊,藏起来不就得了——何必……等等!”
杨不留被宋铮突然拦在她面前的胳膊吓得一趔趄,“怎么了?”
“之前你说,万濯灵可能是借张风鸣之手,想要毁掉有关闻家的账本,对吧?”宋铮刻意放慢了语速,在一字一句间隔的空档仔细的捋清思绪,“可是我记得张老板来衙门交账簿当天,赵谦来好像派人整理过卷阁,说是屋子里阴湿发霉,要把卷宗账簿晒一晒。那有没有可能,晒书那天……跟闻家有关的黑账就已经被他转移了,而这场火灾,实际上是他做给其他人看的?比方说在屋子里都撒上磷粉,让这个他人故意纵火的线索更为明显一些……”
杨不留睁圆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宋铮半晌,似乎震惊于他师哥突然开窍的脑袋瓜。宋铮明显是瞧明白了他师妹眼睛里些许打趣的神情,先是一乐,在她脑袋上猛地一敲,“啧,你哥我推断的是不是特别对?”
杨不留抿着嘴唇,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半晌才说道:“衙门起火这么大的事儿势必会彻查原因,正巧张风鸣送了本儿沾着磷粉的账簿,你说,赵谦来会追究谁的责任?”
“张风鸣啊!”宋铮理所当然,想想又觉得不对,“可他不是烧死了么?死无对证啊。”
杨不留皱眉,对于宋铮认定的张风鸣的死讯不置可否,“可是张家还有一个闻副都统家的人呢。”
这下宋铮是彻底绕不清了。
“你说……万濯灵?什么情况……”
杨不留点了点头,却并未引申作答,只是望着前方的围栏牌匾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马市到了。”
广宁府紧挨边境卫所,马市之中马匹交易历来严苛,私人购入马匹均会上报备案,秉明所做何用。
主掌马市的马掌柜是位刻板守旧的商人,马匹交易不差毫厘的登记在册,听明宋铮来意,便引他进了账房,把本不该随从查案的杨不留拦在堂外,看了杯茶。
虽说出了这马市宋铮准保会把打听来的消息说给杨不留听,可在马掌柜这儿必须守着规矩,雷打不动。
杨不留这一路口小跑得干舌燥,一杯热茶吹了几口气就喝了个干净,撂下茶杯在堂前局促地坐了半晌,转头跟铺子里的伙计打了声招呼,背着箱子便去了马场。
马市之中并非全凭马匹买卖营生。好马难得,街市上拉货载人的马驹也不多,尤其广宁府的马市还会兼顾卫所购入马匹的生意,给官家做事,若是不走邪门歪道,油水也薄。马掌柜便在马市里拉了几个工匠,打马镫,磨马鞍,做些板车棚车的活计,破了损了的车轮车轴在这儿都能修理。
杨不留不太瞧得懂马的牙口品相,走了一遭,末了站定在铁匠炉前看工匠打马镫。
铁器撞击的“吭铛”声从耳朵钻进去,清脆得直接冲到头顶。
杨不留被溅起的铁花吓了一跳,皮肤黝黑的青年匠人就直起腰,笑得一口白牙,劝道:“姑娘还是站远一些,别烫了衣裳。一烫一个洞。”
杨不留闻言默默低头瞧了瞧今儿新换的衣裳,退了两步,跟换轴木的大汉背靠着背差点儿撞了个跟头。
杨不留天生劲儿大,把这大汉也撞得一趔趄,她先道了歉,不料大汉脾气还挺爆,骂骂咧咧的刚开口,那边儿打马镫的小伙子又停下,嚷了一句:“得了胖子,你是泥捏的还是纸糊的?碰不得啊?你那破车到底是谁扔这儿的啊?一会儿掌柜的问你我看你怎么办?”
“那人他戴着斗笠,我哪儿能看见他长什么模样啊我。”大汉挠了挠脑袋,算是把杨不留刚撞他那下忘在了脑后,“他驾车过来说要把这个棚车换成鞍子,我不是正忙着呢,让他自己个儿先挑,谁知道他自己换了就跑了啊。挺好的车,就是里面撒的全是油……”
杨不留对着黑皮肤的小伙子点头致谢,耳边听着两人的话先是一怔,原本打算挪开的步子登时收了回来,转头对大汉问道:“我能看看这车吗?”
大汉在杨不留身上上下扫了几眼,“咋的?你要买啊?那你得过几天,这次没弄明白咋回事儿呢,可不好随便儿卖……”
杨不留打断他,“我就先看看。”
大汉跟那黑皮肤的小伙子面面相觑,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里面可脏着呢,你注点儿意。”
杨不留笑着随意的应了一声,上前把车帘甩到棚顶,拽着车架转向向阳的地方,往里一瞧——
宋铮临走之前谢过马掌柜,听前堂的伙计说杨不留去外面转悠,找了一圈儿没人影儿,往那围了几个工匠的人堆里一瞧,正瞧见这丫头拽着车不知道在干什么,便喊了她一嗓子,“师妹!干嘛呢?”
杨不留收回探进车子里的脑袋。
“师哥,这个应该就是往作坊运油桶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