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大宅规制不小,三进三出的宅院整齐有秩。
会客的正堂里皆是上等的红木家具,侧面摆着一扇苏绣墨梅图的屏风,遮住屋子东侧靠窗的一小隅地方,隐约透出点点烛火闪烁的光亮。
温如珂抽了抽鼻子,忽然反应过来室内的熏香并非寻常的品类,乃是上等的细檀香,只有大户人家敬香礼佛时才会用。
宋铮把带来的衙差散出去,想着在屋子里定是索然无趣,正要跟着侯子往跨院的方向走,一转身却被温如珂揪住衣领,拽进了正堂。
温如珂进到堂屋,抬头对正不明所以的宋铮使了个眼色。宋捕头眉头一皱,点点头当是得令,手扶官刀在屋内四处转了一遭,看着拉得严实的屏风顿了一下,紧接着便粗手粗脚地挪开半扇的空档,钻到屏风后面,抬眼正瞧见供奉着清香的佛龛。
已经落了座的张老夫人垂着视线,绞了两下手帕。
温如珂淡淡地瞥向她,转而越过她望着宋铮的背影。
供果是新换的,香灰把香炉堆得满满当当,看样子,似乎没断过清香。
佛龛隆重纹饰隔层复杂,宋铮想上前仔细检查,屏风外的张老夫人却重重地咳了一声,似乎有意打断屏风内之人的行迹。
黄捕快带着他手下的几个衙差守在正堂门外,赵谦来身为父母官落座正位,看见宋铮冒失地举动冷眼相待,哼都没哼一声。
温如珂波澜不惊地看向张老夫人稍有愠怒的脸庞。他不咸不淡地喊了声“宋捕头”,抬手示意在屏风后面使劲儿跟他眨巴眼睛使眼神儿的宋铮在他身后侧的位置站定。
宋铮低头看着温如珂不紧不慢地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杯,轻轻吹开没泡开的嫩芽,温温吞吞地抿了一口。
宋铮小声嘀咕,“你怎么不说话?”
温如珂没作回答,不止是他,屋子里似乎没人打算开口说话。一室寂静在周遭哄闹的搜查声中显得有些突兀,可这格格不入的情状倒正应和了温如珂心中的猜测,有了几分定数。
张老夫人是知道些什么的。
她时不时偷偷抬头看向气定神闲的赵谦来,轻轻地扶着胸口唉声叹气,攥着手帕,在湿润的眼角轻轻擦拭。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侯子躲着黄捕快黄鼠狼似的眼神从外面跳进来,抬手对温如珂执礼,听见背后的黄捕快“啧”了一声,又赶忙对赵谦来深深地叩了一礼,这才说道:“启禀二位大人,东西厢房都没找到翡翠的耳坠,不过……张府东北角有个上了锁的小院,不大,但是那些丫鬟小厮不给开门。”
张永言一听,赶忙上前解释,“那小院是我年少时读书写字的地方,因我喜静,所以特意在那儿围了个小院子,里面好多典藏的古籍,我担心会被破坏,所以不准下人开门,钥匙在我这儿。”
张永言说罢便急忙忙跟着侯子跑出去,生怕落下半分嫌疑。没过半盏茶的时辰,庞捕快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粗布短衣的人,脸上沾着烟熏火燎的油汗。
黄捕快似乎认得来人,本来倚在门边,突然“噌”地站直了身子,一脸惊诧地看向端着茶杯的赵谦来。
赵谦来抬起眼皮,见黄捕快这幅表情登时觉得不妙,赶忙问道:“怎么回事儿?”
庞捕快没喘匀气儿,在身旁的人背上推了一把,让他自己上前说话。
“启禀大人,小的是城西的鱼四儿,今儿一早打河上游漂下来一着火的船,搁在小的家搭的小码头上,连着燎了两条船不说,还在那火船上发现了尸体!现在大伙儿都说我们家害了人,还望大人明断!”
鱼四儿表情惊恐夸张,但语气描述不似作假。赵谦来脸上的表情登时垮了下来,他狠狠瞪了黄捕快一眼,拂袖快步从正座之位走下,猛地停住,在端坐不动的温如珂脸上深深望了一眼。
温如珂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知府大人心系百姓,在下佩服。”
赵谦来觉得这小子说话阴阳怪气,“张家不是什么都没搜出来吗?温大人,胡闹完了就回去吧。”
“自然自然。在下稍后便到衙门领受知府大人责罚……”温如珂抬手揖礼,“大人慢走。”
温如珂说话不紧不慢,但语气听起来却恼人。赵谦来余光瞥见黄捕快一副纠结疑惑的神情,来不及多想,只能先行带人离去。
宋铮原本也要跟上,却被温如珂拽了一把,拉回身后,继而跟侯子和他身后几人说明,让宋铮这边儿的捕快跟上几个人过去,暂听黄捕快调遣,毕竟人命关天。
宋铮待不住,这屋子里的人都是闷葫芦,待在他们跟前就像陷进泥沼里,难受得要命。
“不是,你干嘛非拉着我在这儿啊?我看张家人不痛快。”
“壮胆,我哪儿知道张家有没有可能突然冲上来殴打朝廷命官。”温如珂说得理所当然,“我这人就脖子以上灵,其他地儿都属于半拉残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就委屈一下跟着我,回去我找官府的账房给你加月钱。”
赵谦来一走,屋子里的张老夫人似乎松了半口气。她起身,缓步走到被挪开的屏风一侧,抬眼怔怔地望向佛龛,轻轻一叹,被丫鬟搀扶着出了门,对站在正堂门前的温如珂轻言。
“大人可是要亲自在府上查验一番?”
温如珂温和笑道:“那是自然。”
他对着张老夫人点头施礼,转而正瞧见从小院回来的张永言,“张老夫人是妇道人家,不便疾行,不知张少爷可有时间,带在下逛逛这宅子?”
大户人家住宅颇为讲究。长者居正房,长子住东厢,次子住西厢,女儿不能抛头露面,多住在后院的绣楼之上。
张家生意兴隆,但人丁稀少,唯一的儿子闹了分家,宅子里的东西厢房也都空了许久。后院倒是有一座绣楼,可张永言没进去过,里面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
温如珂推开后院虚掩的小院门,低头在明显翻动过的泥地上瞥了几眼,唇角稍稍下压,回头对宋铮动了动脑袋,示意他上前。
宋铮不明所以的紧张起来。他手扶着官刀,猛地推开门,抬头就被门框上的灰扑了满脸,呛得咳个不停。
“咳咳,嚯——这灰,得多长时间没人进来过了。”
温如珂把宋铮拉过来,凑近在他身上一瞧,从他肩上捏了一小撮所谓的“灰尘”,轻笑,“这不是灰,是土。”
宋铮侧目,正能看见温如珂微弯的眼角,“灰不就是土?”
“差不多,只不过灰尘要比土细一些,落在身上会捻出痕迹,但绝不会是这样一小撮的泥土。”温如珂拍了拍手,看着宋铮灰头土脸的觉得好笑,替他掸了掸肩膀,“走吧,上去看看这个刻意伪造久无人居住的绣楼里还有什么玄机。”
宋铮看向似乎胸有成竹的温如珂,轻轻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甫迈进绣楼的门槛,脚步缓慢的张老夫人竟赶到了门口,突然大声喊了一句,让他们留步。
“二位官爷,可否让言儿和其余的捕快兄弟等在门外,若要查这座绣楼,老身陪你们上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