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拐角摆着面摊。诸允爅拉着杨不留跑进巷子,停了一刹,从墙后探头回望着那个登时紧张起来的刀疤脸亲兵,轻轻一笑。
刀疤脸从小摊后面跳出来,一抬手,藏在路旁的其他三名亲兵当即围了上来,焦急地交谈言语。
面摊的伙计听见有人点了一碗混汤面,吆喝着应了一声。
杨不留扯了扯诸允爅的衣袖。
诸允爅便笑,握着杨不留的手,左躲右闪地从面摊当中穿过去,奔逃到了巷子的尽头。
几名亲兵匆忙跑至巷口的面摊前,闷头往里扎的功夫,端着面碗的伙计哼着曲儿转身走过来,跟刀疤脸撞了个正着,滚烫的面汤浇了俩人满身,烫得“嗷嗷”直叫。
诸允爅眼瞧着面摊的老板舀了两瓢凉水劈头盖脸地泼在两人身上,小伙计气得直跳脚。
杨不留没分出神去瞧热闹。他俩挨着巷子尽头的墙根儿站着,杨不留抬头看向高出自己一大截儿的墙头,又扯了扯诸允爅的袖口,“殿下,一会儿是要翻墙吗?”
诸允爅应声答是,乐不滋儿地回头,看见杨不留甚是纠结地仰望着高墙,“怎么了?”
杨不留抬手从头发尖儿的高度比到墙上,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上不去。”
诸允爅一怔,笑着摆摆手,正要开口,巷口的几个亲兵却已然脱离了纠纷,为首的刀疤脸焦急地喊了一声,“殿下!末将是好人呐——”
说着边往诸允爅的方向跑去。
“既然我在这儿,翻墙自然不成问题。”诸允爅说完笑笑,看向杨不留不知其所言的懵懂表情,一把环住她的腰,轻佻地歪头道:“不抱着我,可是会摔下来的。”
话音未落,只见诸允爅手臂猛地收紧,原地跃起,单手勾抓住墙沿,脚蹬墙壁借力,几乎眨眼之间,便搂着杨不留自巷中翻身落入民宅院里。
杨不留眼睛几乎快瞪出去,惊诧得微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诸允爅仍环着她,似乎这样近距离的观察她略显呆滞的表情更为有趣。
“想不到你看着挺瘦,还挺……有肉的。”
杨不留眨了眨眼睛。低头怔怔地看着两人贴近得毫无缝隙的距离,这才反应过来,扑腾着从诸允爅的怀里挣了开去。
杨不留抿着凌乱的鬓发,手足无措地退了半步,“长得太胖,有劳殿下了。”
诸允爅实在是觉得这姑娘羞涩的时候呆愣得有趣。他见她退了半步,便追上前半步;她又退一步,他便又追上一步。
墙外吵嚷声脚步声愈近。诸允爅这才放过闹她的心思,趁着她还冒着迷糊的功夫,扣住她的手腕,带她往院子深处走去。
刀疤脸一行人武艺不精,好不容易翻上墙,远远地招呼了几句“殿下”,忽然惊闻一声犬吠,紧接着便听见诸允爅和杨不留整齐划一地高喊。
“狗啊啊啊啊——”
最后一位爬墙的亲兵被吓得一抖,手上脱力,“咕咚”一声又掉了回去。
想必这是个大户人家,看家护院的狗都是那般的——高大威猛。
诸允爅拉着杨不留一路奔逃,末了还是蹿上了屋顶,方才从狼狗的口中脱险逃命。
胡乱地跑了一遭,两人总算是从错落有致的宅院之中翻身出来,气喘吁吁地坐在路旁。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几个“暗中保护”的亲兵才追上,刀疤脸万分沮丧,一行士兵列成一排,单膝跪在地上,呼哧带喘地请求殿下责罚。
诸允爅起身,上前搀扶着刀疤脸站起来,离近了瞧着他被一会儿热汗一会儿冷汗溻湿了的衣裳,登时生出歉疚的情绪来。
“错不在你们,是本王胡闹,还望各位将士多多担待。”
多事之秋。诸允爅对于自己的身家性命并无过多忧虑,可对于这些誓死护卫的将士们而言,他这个肃王若是出了半分差错,他们甚至以死谢罪都难辞其咎。
诸允爅见到这些人真心相待便觉悔意,杨不留似乎是从他微蹙的眉间瞧出些许端倪,清了清嗓子,垫着脚,伏在诸允爅耳边低语了一句。
诸允爅闻言沉思,片刻后看着刀疤脸一顿,“呃——你叫……?”
刀疤脸拱手,“末将姓胡,是鄢将军手下一名参将,听凭肃王殿下吩咐。”
“胡参将。”
“末将在。”
“回去通报你们家将军,关于本王随身护卫一事,全权交由他负责,但出门在外切莫招摇,还是以暗中随从为主,如有需要,我自会找你。安排妥当之后,呈递一份名单交给本王。你可明白?”
“你是让我试探鄢大哥?”
杨不留回头,淡淡瞥了一眼身后,“有的放矢才能确认其本意,鄢将军是武人,所作所为较温大人更为直接,若他们二人之间当真有何针对殿下的盟约,鄢将军更好试探。更何况旁敲侧击之事,我还可同夜凉姐问询,求得答案。”
诸允爅还是有疑问,“董夜凉?可信?”
“当年偌大的涵翠楼,夜凉姐是唯一一个愿意替我爹作证的人。我信她不会说谎,至于事关其他,我自会同殿下商议,再做判断。”
诸允爅抬腿迈进药铺门槛,又退了回去,转身朝门外望了一眼,微微点头,示意胡参将人可散去。
药铺后院炖着菜,酱香从布帘钻到前堂,诱得人口水都快流出来。
杨不留迈进药铺,瞧见宋铮扒着柜台抻长了脖子往里看,正一头雾水,言归宁端着砂锅进到前堂来,“哟,你俩回来得倒是时候……来音,别躲在药柜底下了,出来洗手吃饭!”
说完,柜台底下果然叽里咕噜跑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宋铮苦兮兮地从柜台上爬起来,跟刚进屋的诸允爅执了一礼,转而追着闺女跑到后院去。
杨不留乐了,接过诸允爅递来的木箱,摆到柜台上,问,“来音怎么了?”
言归宁在诸允爅身上瞥了一眼,眉梢动了动,不太明显,回身又低头摆弄自己的砂锅,“今天从学堂回来,李叔李婶儿带她和小胖去街上买肉,好像是在哪儿看见宋铮了,但来音跟宋铮打招呼,宋铮没理她,这不就生气了……”言归宁拍开杨不留伸向菜盘子的手,“验完尸就抓东西往嘴里送,洗手去!”
杨不留抿嘴,“我洗手了!”
“洗了我没看见,重洗!”
诸允爅闻言便笑,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言归宁猛地瞧着他,“你也洗手去!”
也就几句话的功夫,杨不留带着诸允爅走到后院井旁时宋来音显然已经没刚才那么生气了,捧起一小捧水洒到宋铮衣服上,然后噘嘴,“老宋,今天小胖还问我,为什么你不接我回家呢……”
宋铮一拧眉,“不留和先生这儿也是家。”
宋来音嘟着嘴,“可是你不在。”
宋铮眼眶一热。他扭头躲开宋来音视线,却正撞见杨不留和诸允爅走过来——杨不留心酸地望了他一眼,走到宋来音身边蹲下,摸了摸小丫头柔软的头发。诸允爅体谅他的感触,但并不觉得他该去安抚,便佯装着对他这般情绪感慨视而不见,搭话问道,“小珂那儿今儿不是没什么事儿吗,留在药铺不就得了?”
宋铮心有纠结,“衙门里可不止凶杀案,民情事务桩桩件件需要有人处理,赵谦来黄捕快一事牵扯了不少人,卷阁烧毁之后还需补档,实在是人手不够……”
这个诸允爅倒是能理解。他年幼时以为带兵打仗只要武艺高强上阵杀敌即可,可当了主帅方才知道,那细碎繁琐的事也要他参与其中,最后确认拍板。
宋来音不乐意,一掐腰,“忙也不能不理我呀!我今天下午明明看见你了!”
宋铮百口莫辩,“我真的没看见你闺女……你说你跟小胖子去的集市买肉,可我今天没看见你——”
宋来音根本不听解释,眼泪汪汪道,“你说,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忙!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哪儿能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宋铮彻底没办法了,“要不闺女,你跟我去衙门住几天,看看你爹到底骗没骗你?”
宋来音“啪嗒”“啪嗒”掉了几颗眼泪,“不许骗人?”
宋铮哪儿见得姑娘这么哭,搂在怀里帮她顺了顺气,心揪揪着疼,“不骗你,吃完饭咱就走。”
宋来音一抽鼻子,抹了把眼睛,从他怀里挣出来,“骗人是王八!不留走,咱们吃饭去!”说完,便拉着显然也被小丫头唬了一遭的杨不留扭头走了。
宋铮傻眼——他闺女这到底唱的哪一出?
诸允爅噗嗤一声笑起来。
“宋捕头,你还真带她去衙门?住哪儿啊?”
宋铮甩了甩手,叹口气,“空房子倒是有,不过都好久没住过人,而且来音有喘症,烟尘大的屋子住不了。”
诸允爅点头,“那住你那儿?”
宋铮一脸嫌弃,“我跟那帮臭小子住一块儿,那屋里不是汗味儿就是臭味儿,哪能让我姑娘去,不成不成——”
宋铮琢磨了一下,握拳在掌心一敲,“温大人那屋好,宽敞,还不臭,屋里还有一张挺大的卧榻来着……反正他那火柴杆不占地方,也不挤。”
正此时,坐在饭堂慢条斯理地揪着蒸饼的温如珂突然打了个喷嚏,末了还把自己呛得够呛,咳个不停。
饭堂的厨子被温如珂吓了一跳,赶忙端了碗热汤过去——温如珂在这儿吃饭吃了半个多时辰,一屋子人吃没了还坐在那儿,光是热汤就换了三碗。
“大人,你没事儿吧?”
温如珂揉揉鼻子,谢过给他端汤的厨子,摆摆手,“不知道哪个混蛋惦记我呢,准没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