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魏天一的身上瞧来的。”杨不留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他在护国寺假装偶遇的时候,身上分明坠着这块玉佩,然而再见他时,你率五军营赶到,这块玉佩就不翼而飞了。”
“……你是因为这个怀疑他身份的?我说姓魏的怎么一见着我就躲了一下么,原来在这儿藏着事儿呢!”岳无衣恍然一拍大腿,郁闷皱眉道,“乔唯前阵子调动过野狼卫,东宫刺杀一事也足以证明野狼卫现在潜伏在京中,只不过偌大的应天府鱼目混杂,这事儿不熟悉的人查起来很棘手——那群疯子本来就是祸害,现在倒好,保不齐乔唯也在京城里猫着呢……姓乔的在京城那么多年,对这儿的情况熟悉得很,别说几十人了,就是几百人马藏起来都不成问题。但关键是——乔唯回京城要做甚么?造反吗?”
少年郎话说此处微微一愣,抬手在自己一张一合就瞎秃噜的嘴皮子上一抽,低骂道,“……他奶奶的,这小子还真不好说。”
杨不留仍旧没甚么精神,她耷拉着脑袋犯晕揉眼睛,隔了好半晌才瞪着揉得通红的一双眼猛地抬起头,“乔唯在京城隐瞒身份行事恐怕多有不便,他要是想生事,首选必然得是借刀杀人。但他这个时机选得并不高明,皇上正在为秦守之的事儿埋线布局,宫城守备外松内紧,野狼卫拼得过以宫城安危为重的禁军,却不见得杀得过只负责皇上安危的玄衣卫,没个人数压制,他很难得逞。”
岳无衣神叨叨地“咯噔咯噔”啃指甲,扔出了一句,“他会不会跟秦相爷联手?”
“可联手……能有甚么好处呢?”杨不留凝眉未置可否,这两只贪婪的狐狸真的甘愿和谐共存地分食同一块儿肥肉吗?各怀鬼胎自不必说,心里各自扒拉着甚么算盘却当真不好猜测,“秦守之联络五军营暗中整顿兵力部署,他总要有个甚么由头引兵逼宫——野狼卫会是最好的选择。可秦相爷凭什么相信,乔唯会倾野狼卫骁勇之力去帮他造反?即便乔唯另有所求,可掀倒了一个又再立起一个,他岂不是当即就成了秦守之必除之以后快的靶子?”
岳小将军拧着眉头细细琢磨了半晌,忽然被这些弯弯绕绕闹得筋疲力尽,伏在桌上把脸往瓜子皮上一埋,含混叹道,“说句实在的,乔唯这左一出右一出的,我是真怕他算计到头算计到三殿下身上……皇上收他兵权那劲儿还没过去,乔唯一露面蹦跶,他恨不得提刀就能杀回来——”
少年郎话音戛然在此,“噌”地一抬头,脸色青得难看,“——不会吧……”
“乔唯是想趁着秦守之犯上的时候走漏消息通风报信,逼肃王回京。”杨不留骤然觉得眼前发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要拧巴起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着任何人成事,他就是想借势置肃王于死地,乱了镇虎军的气数。”
岳无衣苦着脸欲哭无泪。
杨不留无声地望着窗棂之外,良久忽然道,“不必自乱阵脚,还是先查明那个魏天一究竟是不是乔唯假扮的再作打算。”
岳无衣愣头愣脑地眨巴眼睛,“二公子还没到京城,顾隐他就是白长的个子,没个人撑着干脆一碰就倒,怎么查?你自己上啊?那要是真的乔唯,这不是惹祸上身吗?”少年郎一拍大腿,“要不我来——”
“五军营近来巡防调动频繁,你架在上面,还是不要时常离营的好。大理寺不是正在查王却?”杨不留微微眯起眼睛,轻笑道,“连带着摸摸原告被告的底细……不是大理寺卿的拿手好戏吗?”
岳无衣脑子转了半天才琢磨明白,虞淇那老油条眼尖嘴欠,这事儿但凡御前漏了个风声,大理寺和玄衣卫联手在暗中留意,如若乔唯之事是真,最起码不会让惯常剑走偏锋的野狼卫得了空隙——说不清道不明的烂摊子就拱手让人,这么点儿小算计百试百灵。
少年郎扒拉扒拉黏在脸上的瓜子皮,打了个响指会意一笑转身要溜,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杨不留喊了他一声,“回去的路上帮我捎个信儿。”
岳小将军乘着浓墨夜色离开肃王府时,老林正巧抱着算盘账本敲了敲杨不留的房门。以往肃王府这些账目上的来往诸允爅极少过问,他这脑子里就那么一个扒拉着镇虎军的算盘,旁的事务他又懒得管,老林一板一眼地记完账就搁在肃王书房的桌案上摆着落灰,攒一摞儿就扔在阁柜里压着,压得时间久了就烧火,老林不好逾矩,府上日子过得稀里糊涂。
然而如今杨不留被诸允爅搁在了肃王府的主位之上,财政大权拱手交得那叫一个干净。一来杨不留毕竟在广宁开药铺为生,管钱理账的路数她门儿清,二来杨不留在应天府无依无靠,诸允爅明知她心结紧锁,却又不愿一再压着她的痛处逼得她鲜血淋漓,只能尽最大的可能把自己剖开来让她瞧一瞧真心,把府上的家底儿悉数抖落在她面前,让她生出几分安心。
老林早先对杨不留生过疑虑,久而久之觉出这姑娘的好坏,也乐得找个肯好好说话的主子,省得跟那个听他叮嘱个府上琐事都能睡得打呼噜的肃王殿下置气。
近来朝中颠簸,肃王刚潇洒地扔了兵权削了俸禄,府上半大小子衣食用度都是不小的开支,又赶上泗水治患,肃王这么个在外就喜欢穷大方的棒槌,有点儿银两就惦记着带到泗水灾区去当散财童子,府上的开支坑出了一大笔。
老林抱着账本叹了口气,“肃王府开府建衙至今,殿下每年的俸禄都散了个一干二净。朝廷往北境拨得款项本来就少,镇虎军的军属遗孤得补贴,除此之外,殿下还得填补那些个修筑防御工事的缺,钱紧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还不算东海旧部的遗属呢,小林柯如今任了军职,年年得了银子年年跑回来退,转过头来就被他包成红包又塞回去。”老林点了点账本上的赤字,“这不,往泗水一趟,支出去那么多,唉……”
“镇虎军在外饮风嚼沙的受苦,若是身后留给家里的尽是凄苦,谁还肯替他卖命厮杀?”杨不留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未亡之人总不能光凭着追思过活,安顿好她们,沙场上才无后顾之忧,这都是理所应当人之常情。”
提及沙场血漫天际,朝中却还因着一纸猜忌克扣军饷,老林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唉声叹气地凑近了听杨不留轻声说话,觑见她眉心微微拧起似是不适,待她话将说尽便唤了念儿让她早些伺候姑娘休息,孰料喊了几嗓子“念儿”,没等小丫头露头,倒是别苑门外大摇大摆地踱进一道锦衣绣袍的身影。
身影闪进屋内,抬手拦住老林脱口而出的“昭王殿下”,抽出袖中的信纸,拍在杨不留面前,“你大晚上的让我抓人,到底要做甚么?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