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惊天消息很快传遍了陆华庄上下。
陆宸的江南李主帐中香内竟然藏着存岐堂的剧毒,逐风!是近两年由陆书瑛亲自调制的新品,因其无色无味,毒性又猛烈,故名逐风。
庄中一片哗然。
流影堂的帐中香、翊锦堂的凶器、存岐堂的剧毒,这下可真摊上大事了!
虽说三堂成日攀比声威,计较弟子人数,连一盘炒豆角都得数数是不是分的均等。可没道理连死个人都要平分嫌疑,互相沾个晦气吧?
据说陆书云昨晚得到消息就跑存岐堂去了,质问毒是怎么个意思?陆书瑛玩的还是老套路,丢了!新制的毒放在药房里不翼而飞了!毕竟是有前人引路,这话说得顺顺当当。陆书云不好追问,好歹自家儿子还牵扯在里头。
陆宸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啃着家仆送来的肉串,说是涟小姐给他加餐。一听消息,手一抖,串肉的木签差点往喉咙刺进去。事后愈想愈怕,还好那盒香他没用,不然哪来的小命啃肉串。
终于捱到漪涟偷来看他,两人隔着门说话。
陆宸声音衰弱,“妹子呀,你说这皇帝到底几个意思?赐香还下毒他想干嘛。”
漪涟觉得重点跑偏了,“你不正愁着他对你青睐有加。翻了脸,你倒不习惯了?”
陆宸很无力,“我怎么觉得哪边都是作死。”
漪涟没兴趣与他讨论一个男人的心思,还是天高地远的男人。直入主题问道,“香你究竟丢哪了?什么时候丢的?”
陆宸想了想,“往墨阁的树下埋了,省得心烦。”
墨阁?菩提树?
“你先休息,我去看看。”漪涟告别欲走,在十步外被陆宸叫住。
陆宸的声音忽然显得很认真,“阿涟,这件事牵扯到三堂肯定不容易。我知道你脾性,要你罢手更不容易。”他顿了顿声,“自己小心点,别着急,哥有的是时间等你查清楚。”
漪涟有些发懵,这家伙何时这么煽情了。
陆宸接着又道,“不过有件事急了点,能不能先帮哥办了?”
“你说。”
“就是昨晚的肉串,能不能再给我带点?五串不够吃啊。……喂,妹!你还在听吗?”
春雷骤响,转眼雨下。
这场雨比往前爽快,雨丝密如针织,很快将陆华庄湮灭在乾坤之中。
午后时分,漪涟打着油纸伞冲到墨阁下,用钥匙打开陈旧的铜锁。在陆华庄生活多年,墨阁早见不怪,进墨阁还是头一遭。为着事发当场陆书云三人的诡异态度,她觉得有必要查查‘太皞治夏’的由来,或许墨阁收藏的老古董里会有蛛丝马迹。
她的爷爷是个能折腾的主儿,陆华庄到他那辈翻改了许多东西,墨阁便是其中之一。
原本的墨阁是陆华庄的祭神之地,一座三层的八角楼,三层分别摆了十八尊鬼差、十殿的阎罗、三尊判官和一尊后土神像。亘城自古信奉后土,理所当然祭拜的全是地下的大爷。
果然,她入阁后一眼便看见了成圈的鬼差,满满当当将除门之外的墙边围得严实。当初改动为了不动风水,依旧留了这些彩像在阁内。到今日,彩绘看得不甚清晰,灰尘已经很积得很厚。
漪涟环视一周,一层比较空泛,只是被十八尊鬼差包围盯视十分不自在。加之外头雷雨倾盆,噼里啪啦拍着屋檐,墨阁四下起了共鸣,听着跟鬼哭一样幽怨。
她匆匆拿出火石点燃蜡烛,上楼前心里突生了一丝异样,她下意识开始数塑像,惊讶的发现鬼差摆了十九尊,多了一尊?!
只要细心,很快能发现其中一尊不太合群的,比之其余更加写实逼真,也高大许多,单看身上装设,像是十殿阎罗的模样。按理说十殿阎罗该是排在第二层的,怎么单独放了一尊在这?微服私访?
为了印证猜想,漪涟扶着脱漆的扶手走上二层。
二层有少许书册,很新,随手一翻,许多是陆宸的笔迹。布局和下层一样,塑像亦是贴墙摆了一圈。因为数量偏少,相隔比较稀疏,到底是高层大爷的待遇。漪涟举着烛台数了一遍,确实是九尊没错,看来确实有人移了一尊下楼巡视基层去了。
可不知怎么的,她隐约抱有心慌感,好像正被活物从暗处监视,而你却无法判断那双视线的来源。特别是烛火映上塑像的脸庞,跳动的火光扯动鬼爷的嘴角,简直就像在发笑,这种错觉让漪涟非常难受。
藏书大部分都放置在三层,一摞摞堆叠的极满,书架摆放的位置不规则,七横八叉占了七成地盘,颇有奇门遁甲之风。漪涟挤进中央,彻底融进黑暗里,懒洋洋的烛火只能顾及身周两步。
她举着烛台上下打量,翻取了两本书册,一册是歌颂陆华庄的丰功伟绩,另一册大约是某位先人的随笔。书已经很有年头,且长久没被翻动过,灰尘积得很厚,正当漪涟被灰尘呛得止不住咳嗽,一道闪电打下来,光线在书架的空档见闪过,分明照出一双骇人的眼睛,正与漪涟面对面瞪着,吓得她当场就把咳嗽憋了回去。
幸而漪涟还算胆肥,提气收腹,马上用烛光去照,一看,却是心累不已。
好爷爷,哪能这么逗人玩?!
她额角一跳接一跳,烛光下现行的分明是墨阁正主,后土大神!旁边还有三尊判官像,刚好凑上一桌。
此时雨势更强,接连挑起巨雷轰鸣。墨阁仿佛受了刺激,雷声传入阁中总要在半空汹涌激荡一番,愈发狰狞可怖。
漪涟一边举着烛台探究深入,嘴上也不闲着,“后土娘娘,委屈您老窝在这小地方。待日后择个良辰吉日,我让陆宸替您重新上漆,腾个大位。您尽管使唤他,就当我给您赔罪了。等我百年后下去,您大神大量,别太较真,帮我减十年刑就成,眼下能不能请您先歇歇?”
一边念叨着,一边将书册大致捣鼓了一遍,没有任何线索。
只在来回中无意发现门对角的墙面上欠了块石板,凹凹凸凸,隐约是副画?
漪涟举高了手中的烛台观察,烛火跳动,映在石板上晃晃悠悠的。
壁画所绘是群动物,蛇、鸟、豹、虎,还有狐狸,满身漆黑。其中有人穿插其间,也是通体黑色。它们簇拥着一个怪异的生物,头似虎,身如牛,三只眼,仰天捶胸。其上方有位光晕笼罩的神祇,手执长鞭,侧头望着左旁一道宽阔长河。
在漪涟所知的范围内,黑漆漆的诡异之地只有传闻中的幽都,河是忘川,那个怪异生物大约便是巨人土伯,如此推想,那位神祇自是后土大神无疑。漪涟左思右想,壁画所绘的内容,似乎与太皞治夏没什么实质性的联系。琢磨着正要离开,余光借着烛火光芒偏又是撞上一双眼。
她僵硬的斜过头,看见壁画的左下方,一尊塑像半歪着靠在墙边,眼球上的色彩剥落了大半,空洞无神。和其余塑像不同,这一尊明显在笑,潮湿阴暗的环境不幸让它流下两道漆黑的泪痕。
漪涟本能退后了一步,眼神充满惊惧。
这一尊的外形明显是十殿阎罗,该是摆在第二层的塑像,如果加上二层的九尊是成套,那么一层多出的那尊阎罗爷是哪路跑来的?!
她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下真不知还有没有勇气下楼去面对那位爷。
可转念一想,她又恨不得调头就跑。倘若如果一层的阎罗爷才是真大爷,那她面前这位爷又是什么玩意?
正想着,鬼爷爷的笑容似乎更加灿然了。漪涟被瞅的冷汗直冒,一股脑溜出墨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