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华庄弟子居,司徒巽从外面带上房门,独行于院中思量案情。
今早,他奉命上玄古寺查问,结果令案情更加扑朔迷离。案发当时有绝对不在场证明的仅寥寥几人,嫌疑最大的陆书庸和陆书瑛,还有陆宸都不能证明当晚没有离开过玄古寺。
陆书庸和陆宸倒是有证人,可理论上说来,陆楚濋和陆漪涟的话都有包庇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最大的疑点,无非陆家三兄妹避讳不提的‘太皞治夏’。据柳笙的证词,这是陆远程留下的口诀之一。
陆远程,陆华庄前庄主。
想到他,司徒巽内心沉重。在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曾经认认真真记过这个名字。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在他进入庄之前的某个落黄秋日,他被父亲罚了闭门思过,有人推开红漆大门偷偷替他端来了杏仁酥;还有某个大雪纷纷的冬日,他为了尽快背下文章跑进大雪里,有人替他取来了貂裘,态度强硬又可亲。
那个人名叫陆远程。
他在弥留之际,教给司徒巽一枚玄玉,叮咛嘱咐,‘男子立于世,不仅为自己而活,还有义务与责任。玄玉事关重要,务必贴身收藏’。
司徒巽将怀中的玄玉搁置在掌心观看,玉质温凉,形状怪异。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块玉的用处,依旧不曾明了。唯一清楚的是玄玉与三句口诀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亦是陆远程亲口所言。
他重整心情来到嫌犯崔玉关押之地。不把真相弄清楚,他心难安。
其实自戴全死后他已盘问过几回,崔玉的回答基本差不多,“巽师兄,您信我,真的要信我,我真的真的没有杀他。我跟戴全他无冤无仇,无仇无怨,是进了庄才认识的,不过是同吃同住的关系而已。金钱上绝对没有纠纷,喝杯水也是对半分,所以您看这……”
司徒巽沉着脸打断他,“说重点。”
崔玉抖了几抖,弱弱道,“我没有杀戴全。”
司徒巽头疼,低吼道,“我是让你说案件的重点。”
娘啊——
崔玉吓得差点哭出声,怎么就不是柳笙来审呢?面对这一尊大神,总觉得自己嘴要是一哆嗦嘣错一个字,立马就能被直接拉进鬼门关去。
他可怜巴巴的憋着眼泪,怯怯复述着已经说过好几遍的台词,“那天庄主他们去了玄古寺,所以晚上大伙没事都睡的早,灯也熄了。因为人数凑巧让我和戴全单独分到了一小间房。不过我们都在房里睡觉,哪也没去。”
司徒巽道,“既是睡着,怎么证明对方没有离开?”
崔玉道,“那几天闹鬼,没人睡得好。戴全翻来覆去的,一直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继续往下叙述,“直到大概二更天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大风,雷轰隆隆的响,所有弟子都醒了。然后戴全好像中了邪,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我那时往墨阁追了几步,但那风阴的很,我,我实在害怕就又回来了。然后再也没有出过门。”
司徒巽凝神盯视,“怎么没听你说过。”
崔玉背脊僵直,唰唰冒冷汗,“……我,我说过呀,是追了几步。啊不,十几步,呃……也可能是几十步。”
“我说墨阁!你刚才说你往墨阁方向追,为什么你会知道要去墨阁?”
戴全死的地方明明是翊锦堂。
崔玉被反问搞傻了,“我,刚才说过?”
司徒巽视线凌厉逼人,“你问我?”
亲娘啊——
这种情形是不是以前也发生过?
崔玉说话一向没什么毛病,突然就犯了结巴,“是是是是墨阁阁,戴戴戴全他他好像好像很在意墨阁阁。我我我我我我,我有一次卡看看到他在墨阁烧纸纸纸钱,说说说说说……”
司徒巽想起戴全放置在矮柜里的剩余纸钱,冷冷道,“舌头掳直,他说了什么?”
崔玉拼命吞了几口口水,活动了一下舌头,“他,他说那天是他舅娘的忌日。”
忌日?
原来他是跑到了墨阁烧纸钱。那里能有什么讲究?
月色沉埋在浓云厚雾之中,司徒巽来到墨阁,于院中打量庄里唯一一座八角阁楼。灯火稀绝的阁楼与夜色浑然一体,看久了,仿佛高大的阁体会在瞬间向你颓然倾塌,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
弟子们听信谣言,少在墨阁来往,诡异的沉寂把所有不详都拢到这个角落。
司徒巽心尖一动,‘太皞治夏’难道是……
他往深处想,会不会戴全也发现了什么?
不,不会!那张纸条其实是他——
等等。
菩提树?!
他的视线无意落在院中的菩提树上,一种可能性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常听漪涟聊起各地奇事,其中便有关于菩提树的说法。据说和佛教渊源极深,曾为佛祖挡风遮雨,助他战胜心魔,彻悟真谛,所以有护法神之称。因此许多寺庙栽种菩提树,有保驾清心,祛除邪祟之意,参拜菩提神树也是许多地方的民俗。
戴全是徐安人氏,徐安信奉伏羲,崇敬神灵。他选在墨阁烧纸钱原因,或许就是为了菩提树。凭此猜度戴全心思,三月初四那夜狂风大作,巨大的心理恐惧下会作何举动?
恐怕案发当时戴全去的根本不是翊锦堂,而是墨阁!
司徒巽站在菩提树下向翊锦堂望去,果然能看见戴全死亡之地。那夜的戴全很可能碰巧发现了异端,才会走向翊锦堂。早在前几日,漪涟曾对此质疑,一定是察觉到了可疑之处。
司徒巽看了眼云中月,心不安宁。她究竟下山做什么?
阿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