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至,赵王得到廉颇已经完全守住武安,秦军已经无所作为的报告,心情为之一振。辅政的平原君和平阳君兄弟俩也入宫与赵王闲话。闲聊中,平原君建议,如果赵军反击得手,可以兵锋直指上党;而平阳君则认为,这么做十分冒险,可能为秦军所乘。见两人要发生争执,赵王急忙打圆场道:“姑俟战事何如耳,未可先定也!”两人均拱手道:“大王明断!”
赵王复道:“时值新春,万物复始,人人喜庆,家家团圆。惟吾壮士卧冰踏雪,以斗强敌。寡人不忍,欲以劳之。君其有意乎?”
平原君道:“王之所言,诚圣贤也。臣即当备酒肉以劳军。”
平阳君道:“今战于武安者,不下三万,斗酒斤肉,其数非小。恐公帑为空!”
赵王道:“寡人宫中或有余者,愿以助之!”
平原君道:“非其道也!君忧臣辱,君辱臣死!焉有君失其前,而臣后之?愿君勿忧,臣必备办整齐,上下欢悦!”
赵王道:“先威后固训导寡人曰,苟无岁,何以有民?苟无民,何以有君?是故民为本而君为末也!愿二君常思固本之策,本强则末自安也!”
二人皆伏拜道:“谨奉教!”
正月来临时,劳军的酒肉被送进军营,卒有酒一斗,肉一斤;士酒一石,肉十斤;大夫酒十石,肉百斤;卿酒百石,肉千斤。皆由贵赵公子押运,解往军中。军中一片欢腾!
赵军在武安方向,洺水岸边有六千。后方的午汲、武安各有五千人。邯郸没有征兵,但邺城却也征兵一万,集中在滏口。无论是滏口还是武安,都是群山环绕之下的一片盆地,与周围的地域只有一些有限的孔道相联,这里发生的事,很难被外界所知。王陵的巡哨根本到不了这里,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后来陈四派兵曹到邯郸,布置探听消息,这才打听出赵军其实已经准备了反击的兵力,要将王陵所部一锅端了。
兵曹本来派了王翦到王陵军中报信,但王翦并不熟悉滏口的地形,而进山的道路全部被赵军封锁,王翦无功而返,王陵事先并未得到赵军态势的情报,才咬着牙在皮牢坚持。
劳军之后,领军的诸赵公子谁有出息,谁没出息,就十分明显了。那些以战事为己任的赵公子,通常会把自己得到的酒肉与下级分享;而没什么责任心的,则把劳军之品运回家中。
廉颇自然是前者,他所得的酒百石,肉千斤全都放在营地中,那天战斗开始前,廉颇将这些酒分给了突击集团的士卒,每人一大碗,为战斗的顺利进行增力不少。
王陵于凌晨率军突围,有些出乎廉颇的意料。他那天正常地吃过早餐,率领士兵出营列阵,就听到山那边传来喊杀声。虽然距离较远,声音听不真切,但其含义清晰明了:秦军下山突围了。
廉颇带是命令一直战斗在第一线的赵公子成带着自己的三个营,过河攻击秦军营栅。经过一个来月的战斗,赵成的三个营各损失了上百人,还在营中作战的,也多数受过伤。现在,他们都已经成为经验丰富的老兵了,战斗力与初战时不可同日而语。兵力虽然减少了,但战斗力反而更加强大。
裂开的冰面又重新被冻结。没有秦军的阻拦,三个营不费力地就踏上了对岸的土地,赵成心中泛起一种不真实感: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占领的土地吗?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行前,廉颇已经提醒赵成,秦军可能已经下山向西突围。一路上山,赵军未遇抵抗,显然被廉颇说中了。但赵成不敢大意,一直保持着严整的阵形,作好随时应战的准备。当他来到秦军营栅前百步距离时,终于松了一口气:秦军看来是不会出来抵抗了!他命令左营的奇兵进入秦军查看,剩下两营在营地外以为接应。
不多久,两名赵兵领着几名秦兵,用两根木棍穿着两件上衣做成一副担架,抬着一个似乎是重病的人出来,到赵成身前放下担架。担架上的人挣扎坐起,从怀中掏出一支节符,道:“秦理公乘夏氏明,奉命率士卒降赵将军!”
赵成接过节符,问道:“秦军下山决营,卿奈何独降?”
公乘夏明道:“秦将军率能战者决营而出,余无能为也,愿降赵将军!”
赵成冷笑道:“能战者皆亡,而无能者独降,公乘好算计!”
夏明道:“但冻饿耳,若得温食,则尽起矣!”
赵成道:“可令降者坐于一营。”他亲自进入最近的营地中,那里已经被赵军控制。公乘入营后,让抬自己出去的秦军分到各营传令,所有秦军皆往前营聚集。赵成也悄悄派人拿着公乘的节符,下山报告廉颇。
廉颇率领另一营上山后,就看见冻得僵硬的秦军,相互搀扶着,往前营而来。而前营中也已经坐了好几百人。廉颇转身对身边的千人将道:“命人汲水烧汤,与赵人解寒……加姜!”
千人将一愣,道:“为秦人?”
廉颇道:“然也!”
千人将不再多问当即派人下山担水。秦营中并无鬲鼎等物,千人将还派人去各营中收集大鼎。
营中还能动的秦人都被要求去捡拾柴草,然后都往山下河边集中。又在河边挖出灶来,把柴草堆上。等赵军把大鼎等物盛满水抬上河岸,大约已经是正午前后。千人将让秦人自行推举人前来烧汤;姜汁终于煎好后,再由秦人自行舀到碗中,各人上前啜饮。刚煎开的姜汤十分烫嘴,十个人一只碗轮流啜饮,十人饮完后,还可以再来添补。待到二十只大鼎中的姜汤饮尽,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留在山顶上的赵成所部已经将秦军营栅以数拆除,死在山上的秦军,包括还剩一口气,但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秦军数百人,都被赵成他们架了起来,就用秦军营栅的栅栏点火,全部阬杀。
在河边处理投降的秦军时,山那边也不断有军使过来传递消息:秦军在第一道营栅前,被斩首若干级,余者逃遁;秦军在第二道营栅前,被斩首若干级,余者逃遁;秦军在第三道营栅前,被斩首若干级,余者逃遁。廉颇听到这些将失败当胜利的军报,也不说破,一律加以慰勉,让他们好生搜捕残余秦军,勿令亡失。
与秦人按首级计功不同,赵人的习俗是将俘虏分到各家为臣仆,所以能生俘尽量生俘,而不是加以斩杀。这一次得秦人战俘二千余人,斩首二千级,战果之胜,竟超出了阏与之战!军报报到王城,赵王大喜,就要将这一喜报通报全国。突然,楼昌匆匆进来,向赵王报道:“臣闻秦于关中起兵十万,将伐邯郸!”
犹如兜头一盆凉水,让兴冲冲的赵王从兴奋的顶峰跌落下来。十万秦军?将伐邯郸?赵王问道:“何以知之?”
楼昌道:“秦人行文各县,刑徒当道,人皆知之?”
赵王道:“何日行文?”
楼昌道:“闻在月前。”
赵王道:“奈何今日方报?”
楼昌道:“咸阳距邯郸,山川千里。自上党之役后,赵人少与秦人来往,消息不通,是故迟也。”
赵王怒道:“上党之役,秦公子入邯郸,寡人礼遇之!奈何少与秦人来往?楼氏与秦交好久矣,亦未得之耶?”
楼昌道:“族父缓,因谏善秦,为人所诅,待罪家中,未敢出也。今日朝中,但言秦善者,举朝皆目视之。是以避秦如避祸也。”
赵王道:“楼缓公为国奔走,虽老而不息。卿其劳之!寡人亦当遣使入咸阳,以通好也!”楼昌礼辞而退。
赵王急匆匆请来平原君和平阳君,问道:“秦将伐邯郸,君其知之?”
二人大惊道:“王何以知之?”
赵王道:“得之于楼昌也!”
平原君道:“楼昌素通秦,其言或虚。”
赵王道:“秦于月前即行文各县,刑徒当道,必无虚也。君其察之,而乃计之!”
平原君道:“秦人之用兵也,每于十月起,至正月而退。不误农时也。未闻正月用兵者!”
平阳君道:“秦人苛法,触法者众,而刑徒遍野,道路衣赭。至冬用兵,以免其罪,而复其民于南亩也。正月用兵奈何?”
平原君道:“彼十万众,千里修阻,而至邯郸,进则不能,退又无路,是自陷死路也。彼必不出此。如王陵者数千人,乘虚劫掠,则庶几矣。”
赵王道:“君言是也。然未可易之,必察其动向可也。”
二人皆应喏。
出来后,二人皆长叹不已。从十二月起,由于新年将至,各地的商旅都闭门歇业,商路不通,也就意味着情报来源断绝。直到今天,邯郸商户依然没有多少开业者。
两人派人去邯郸市集探听,可有商户出上党、洛阳、安邑等处?回来报告说,只有吕氏商行有人往洛阳。吕氏背后是秦公子子楚,人人皆知。二人不敢派人进入。又问可有那边的商旅入邯郸,结果还真找到一人,最近从咸阳回来的,竟然也是吕氏的生意。没办法,二人只得召见这名刚从咸阳回来的商旅,探听咸阳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