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纠率领韩军慢慢腾腾地过了河,也随着魏军的足迹进入宁城。宁城的破败让公子纠惊诧不已。他让韩军在四乡搜集粮食,但四乡各邑里均人烟稀少,甚至杂草丛生。只有在比较远的地方有一些比较坚固的城池,聚集着不少邑民。公子纠派人去那里征粮,那里也很给面子,立即就运来了上千石粮食。千石粮食对那些小城来说已经不少了,但对于一支二万人的大军来说,还不够一天半食的量。
就在韩军进退维谷之时,新垣衍派人送来了补给,并让韩军进驻朝歌。公子纠对这一带的地形地势不熟,只知道朝歌是过去卫国的首都,是商都的一部分,是魏国的一处大城。听到新垣衍让自己进驻朝歌,不虞有他,立即率军迅速北上。
韩军过河后,楚军也跟着过了河。面对茅、宁周围的严峻局势,楚军发挥了坚强的战斗力:驻地周围的粮食颗粒无存;远处还在进行防御的城池,基本不出言警告,直接过去把城给灭了。有几座城池因为前两天刚刚交出军粮,韩国大军就立即北上,以为混过去了;没想到楚军和韩军虽然是联军,却不是同一支部队,被楚军的搞得措手不及,城池被攻破。
楚军并不大肆烧杀,而是把人夫、牲口和物资全都编入队伍,一起运往前线。新垣衍在汲城听到楚军在茅、宁等地的行动后,也派使臣给楚军送来给养。使臣同时邀请芒申率军进驻顿丘。
芒申比公子纠有些头脑,他问使臣道:“顿丘何处?”
使臣道:“诗云,‘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即此也。”
芒申道:“彼当居淇之北。”
使臣道:“然也!”
芒申道:“而汲乃在淇之牧野……”
使臣当即明白了芒申的意思,急忙解释道:“汲者,魏祖陵之所在,未敢以他卒为守,而魏自守之。今秦在新中,以偏师逆吾。韩先出尝秦,而楚出其后,必破焉。”
芒申道:“吾等皆与秦战,未知魏当何如?”
使臣道:“新中者,故魏邑,而为赵所取。今守新中者,乃赵人也。秦偏师既退,魏自当出师以取新中。”
芒申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使臣,犹豫片刻道:“臣愿亲往汲城与将军会,愿使君报之!”
楚军在渡过黄河后,没有沿着韩军韩军的道路,顺着黄河向东北方向前进,而是从守城向北,在宁城、茅城、凡城、共城之间的区域占领了若干处不大的城邑。
芒申送走新垣衍的使臣后,即命令部队暂停向东前进,只在原地休整,同时向汲城方向哨探。
宁城距离汲城不过百里。芒申将自己的大帐设在宁城。宁城虽然已经屡遭残破,但至少城垣是完整的,比临时构筑的野外工事还是要强出不少。城内人口虽然已经不多,但房舍并不缺少。楚军过河后,前军向北进发,后军督领的粮草、辎重就留在宁城,有足够的仓廪安置。
使臣离开后不几天,便返回了宁城。他带来了新垣衍的大公子新垣伯。新垣伯代表父亲,请芒申前往汲城与新垣衍相会。
芒申带着自己的随从以及一营楚军,浩浩荡荡前往汲城。
汲城南离黄河岸边不远,北临太行。那一带巍峨的太行山脉,的确有左龙右虎之势,再加上黄河映带,的确是一处难得的风水宝地!然而因为汲城与太行之间是魏的祖陵所在,韩国军队不能走城北,只能走城南,沿着黄河岸边前进。而且为了避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韩军的前进路线被设定在汲城十里之外。这样一来,韩军的韩军道路变得十分狭窄,韩军两万余人沿着这条路走了十天,也还没有过完。拖拖拉拉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新垣衍很贴心地当了一次优秀东道主,为韩军准备了充足的餐食。韩军为了得到更多的粮食供应,有意减缓前进的速度。
芒申在这一片杂乱中进入了汲城,和新垣衍一起迎接他的还有韩军主将公子纠。
经过一番例行的叙礼,三人一起进入新垣衍的大帐。三军主将相聚,盛大的排场必不可少。新垣衍为东道,芒申和公子纠皆为客。因为公子纠是韩王宗亲,位在芒申之上。三人的随从则在庭中廊下设席。鼎簋具陈,酒肉横列,宾主尽欢。新垣衍还从魏王陵的守卫中,调来了歌舞伎,侑酒助兴。
席间,芒申悄悄地问公子纠道:“韩王亦知蔡卿之亡乎?”
公子纠看了一眼芒申,道:“未知其详也。”
芒申道:“敝邑蔡卿使于周,以合纵也。令纵已合,而蔡卿无踪,良可疑也。”
公子纠道:“必也为贵戚所忌,横死他乡!”
芒申道:“何谓也?”
公子纠道:“盖纵横之道,握天下之势,岂匹夫所能为也。彼犀首、苏秦、张仪、陈筮等辈,皆怀抱经纬,手握大权,乃得成功。非此伦者,但逞口舌之辩,非惟无功,且招祸也!”
芒申道:“蔡卿非常人,从春申君,以楚使而入周。岂能以言语招祸!”
公子纠道:“吾亦见蔡卿其人,望之不类士者,然言语辩,空言无忌。王怜之,而许以合纵,群臣皆有议。虽王不听,而隙已成。蔡卿之为人也,常放荡,无随者。此一匹夫而能杀之,而况君子乎!”
芒申道:“闻公子之言,必知其详?”
公子纠尴尬道:“盖以常情度之,非知之也!”
两人絮絮叨叨在一边小声说,把新垣衍晾在一边。新垣衍也不多言,只注意地看着两人,从两人的唇形中,猜测他们交谈的内容。知道他们在谈论一个人,目前找不到了,公子纠推测可能是被仇家杀了,但芒申似乎有些不信。他见公子纠露出尴尬的神情,便举盏道:“汲城,魏祖陵所在。臣事魏王,王教臣必保汲城不失。是以留大军于汲城。朝歌,巨邑也,而与顿丘相表里,愿二卿为守之。秦人若犯,臣不敢辞,必自引军与秦决!”
公子纠立即应声道:“喏!”
芒申道:“昔秦入楚夷陵,尽焚先王之墓。汲城为魏陵,为秦所拔,而终无一失,何也?”
新垣衍似乎对芒申的质问感到有些意外,道:“秦人所为,多不可测。其不惊魏先王,必也有诸!”
芒申道:“秦人之入宁、茅、凡、共,皆毁,而于汲城不失一毫,宁秦与魏有旧乎?”
新垣衍道:“将军其疑诸魏乎?”
芒申道:“非敢疑也。今秦入魏地,拔数县,复围新中。而魏但入汲城,不救新中者,而令韩楚为前驱,何也?”
新垣衍道:“朝歌、顿丘,大邑也;汲城,魏王陵所在,地僻民少,寡钱粮。臣等本同盟之谊,以朝歌、顿丘付诸友,自退于偏敝之地,此乃同盟之义也。将军何疑焉?宁茅凡共,为秦所破,粮草不敷,将军宁居宁茅之间乎?臣所不明,愿将军教之!”
芒申冷笑道:“素闻将军辩才,今乃得之!”
公子纠道:“将军以朝歌、顿丘与韩、楚,正同盟之义也,芒卿勿疑!”
三国之中,芒申军力最弱,又非三晋之国,见韩国明显为魏国打掩护,只道是两国联手对付自己。而偏偏合纵是由楚国暗地发起,暗中支持,有些事也不好与两国撕破脸面。只得忍气吞声道:“公子之言是也!”
新垣衍又道:“芒卿之说,盖误以新中为魏邑也。新中,固魏邑也!然岁前秦赵相斗于城下,屡为所破,魏吏皆散。秦军退,赵自领之,非复魏邑也。今救新中,是救赵也,非为魏也。”
芒申复道:“楚未居于河内,未知地形,不知兵要。愿闻诸将军!”
新垣衍道:“正要与将军请教进兵之事。少时宴罢,敢请一议!”
两人都拱手道:“将军之命,焉得辞!”
酒宴罢后,天色已暗。三名将军各带一名随从进入后庭,打开一卷帛图,正是河内山川形势。但见河内之地,城邑密布,河流纵横,依山带水,果然是一片福地。
新垣衍道:“汲城西南诸邑,皆为秦所破,人民尽灭。所可寄托者,盖东北也。东北大邑乃有朝歌、荡阴、新中,皆依山也;其东有顿丘、邶、黄诸城,皆依河也。秦人守荡阴而攻新中。公子可领进军守朝歌,芒卿率楚军守顿丘。邶、黄诸城,皆魏城也,可以为援。俟大国之兵固,及得赵应,臣当引敝军自河出攻新中,与秦决于城下。”
芒申仔细审视着地图,从图上看不出新垣衍有什么阴谋,但又很不放心,遂道:“臣愿先据顿丘,以立营栅。臣只一营,愿借魏兵一营,以为呼应。顿丘,魏邑也,臣不敢自专,愿将军命之!”
新垣衍十分大度,对身边的随从道:“可拨一营与芒卿,往顿丘安营。复令顿丘,一以芒卿之命是从!”随从应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