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与西门议定,即与关卫同返轵关。到时已是黄昏,关门关闭。关卫叫开关门,将二人迎入关卫所内。轵丞已经等候多时。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达成了招募移民的协议。有意思的是,轵丞始终最关注的问题是不允许秦人入关,而不是移民出关。而陈四则希望尽可能多地招募移民。由于双方关注点不同,协议其实很容易达成。所谓讨价还价,不过是一种掩人耳目的谈判技巧。
达成协议后,陈四连夜返回营地,轵丞则留在轵关,明天和陈四等人一起返回轵城。陈四返回后,安排了明天的工作。十人返回垣城,让垣尉往这边运送粮食,初步定为每天运十车,约二百石。这仅靠垣城肯定不够,还要垣城请示郡里支持。十人随陈四和西门进入轵城,这是几经争吵后达成的谅解。其余八十人留在原地保卫聚邑,由一名不更率领,这名不更是从安邑派来的。待运粮的车队过来、轵城的移民到达,他们可以运送移民返回垣城,而由运粮过来的士卒戍卫。如此一拨拨轮换,保证每个人出差的时间都能维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在紧张中度过了一夜后,陈四和西门带着十名士卒出发前往轵关。在轵关吃过早餐,跟随轵丞一起返回轵城。轵丞要陈四和他同乘一车,陈四拒绝了,说自己作为官大夫,并没有资格乘车。弄得轵丞也不好意思乘车,只得下来跟着陈四步行。
轵城跟来的士兵达到五十人,他们将十名秦兵夹在中间。陈四也不在乎,一路上和轵丞闲话。驭手也不好意思驾车,在车下牵着马慢慢前进。陈四想套轵丞的话,轵丞十分机警;轵丞想套陈四的话,也被陈四躲过。两人都感觉到对方不同凡响,互生敬佩之情。
五十里路休息了两次才走到。进入轵城,轵丞安排秦兵入馆驿休息,但根据协议,饮食、住宿自费。陈四派士兵四出购买粮食、菜果、盐梅、醯酱等物,要求他们观察街上的行人、商铺情况,以及集市内货物的丰盛程度和价格。回来后秦人告诉他,粮价涨到每石七十二钱,商铺虽然开着,但门可罗雀,街上行人个个行色匆匆。
在士卒们上街采购时,陈四在馆驿门口出出进进,观察门前的情况,所见也与士卒所言相同。
众人拿着食材到厨下升火,发现柴草也不多。由于柴草是算在房钱里面的,柴草不足让陈四很是意外。他叫来驿吏,问道:“尊驿以日六十钱为率,宿吾十人,其值非低也,而柴草犹未备者,何也?”
驿吏道:“大夫休怪,轵城每日柴草皆由外入,其价倍从前。敝驿钱寡,不敢多取,但得其数而已。”
陈四道:“魏驿所需,一取诸官,其奈钱何?”
驿吏道:“大夫不知。魏驿之钱粮,按月关给,皆有定数。今粮价飞涨,关粮已自为艰,薪资亦未足也。寻常馆驿人少,或日三五人,若许之薪尽自足用。大夫十余人,薪乃不足矣!大夫其谅之!”
陈四装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道:“柴草不足,当于何处得之?”
驿吏道:“但请大夫等出城搜寻可也。”
陈四道:“恐城门关闭。”
驿吏取出一支节符,交给陈四道:“大夫取些节,可以入城。”
陈四看了节,上面写着“驿伐薪”三个字。心中大喜,却摆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道:“诚闻所未闻耳!”让驿吏帮着看家,自己带着全体士卒出城拾柴。
身着黑色秦服的秦军出现在城外拾柴,引起大家的注目。在拾柴过程中,秦军士兵感到炎热,把外衣脱下来,系在腰间,只着内衣,也看呆了轵城内外的邑民。最终,每人背了一大捆柴入城时,城门已经关闭,陈四用手足驿馆的节符叫城门。十二名健壮的士兵,只着内衣,外衣系在腰间,身上背着柴,在空荡荡的街道成为一道风景。
驿吏见秦军真的出城打柴,还打回来十多捆,十分惊奇,也十分敬佩,连连拱手称谢。在秦军做饭时,他主动过来帮忙,担水提鼎,吹火助风,十分殷勤。陈四也乘机打开他的话匣子,从他嘴里探听到许多消息。
第二天,轵丞请陈四到县府,与轵守见面。轵守对陈四的到来表示欢迎,并应诺将全力支持秦人的工作。陈四称河东与南阳为邻,今复为盟友,当友好往来。轵守喏喏连声。随后,轵丞出示了轵守的榜令,陈四看了,表示同意。
吃过早餐,两名官吏领了一乘鼓车,到馆驿请陈四上车,其余秦卒在车下步行相随。一名官吏击鼓,一名官吏大声宣布着轵守的教令,安邑本魏之根基,今虽为秦有,愿募魏民实之:“……有愿往安邑者,官给粮一日,送至关外,秦人给粮十日,送至安邑。”轵城四面门上都树了榜文,当天就有十余人愿意移民,这些人基本都是单身汉,没有家小,最多有个父母、兄弟、姐妹的,谋生艰难,主要是看中了官府能给粮食。陈四把那些明显偷奸耍滑的淘汰掉,与剩下的人约定,明日一早,在城西门汇集,领了粮食,同往关外。
第二天,这群人就聚集在西门内的广场上,男女老少约有四五十人,十二名秦卒在旁边护卫着。移民们按定量领了一日口粮,城门开后,就和秦卒一齐出了城。于是城内讲动了:去安邑的给分粮食!两天后,轵城内有好事者宣扬:出关后,有秦人给粮人一石,皆以车运往安邑!
陈四于三日后带着另一批秦卒进了城。这一次,已经有十余人等候了。见陈四等过来,县府将人召集起来,经陈四挑选后,第二天再次出关。如此过了几天,陈四要求轵丞将车派出城去,到四乡招募。这一来,更多的人加入到移民的行列中,而且包括了许多拖家带口的,带着各色行装。等到秦国新年来临时,大约有上万户居民移居到左邑。
轵县是一个商业城市,居住在城里的人多自由放荡,特别是无业游民,进入左邑后,很快就被秦法所制。左邑的居民本来来自周围各城,都不是秦人,也都刚学秦法不久,根据移民的先后,对秦法学得有深有浅。但当轵城的人到达后,他们迅速地变成了法律专家,以法治人,乐此不疲。不几个月,进入左邑的轵民竟也有千余人被判徒刑。这下吓坏了移居过来的轵民,不少人潜逃回轵,传说秦地的可怕,和秦法的严苛。
但粮食依然源源经过轵道运往安邑。陈四看见轵道上绵延不断的运粮车队,想着自己还要从垣城往这边运粮,心生一计。在和张禄商议后,即和轵守谈判达成协议:在轵关设立一个盐站,从轵道运往安邑的粮车可以不必进入轵道,在轵关就可以交易。往来轵关的盐和粮关税照收,但粮盐归秦。食盐和粮食均借轵关的仓库储存,轵县可抽什一税。轵守闻言自然大喜,简直是平白天上掉馅饼!他为此专门更换了关守,用自己的心腹担任。当盐粮真的在轵关交易,每天响当当的金钱送到县府时,轵守简直认为秦人就是财神爷!他拼命地让手下将游民迁往安邑,陈四请求重新整修轵道,轵守竟不加思考地答应了!不是没有担心危险,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这点险不值得冒吗?
在大梁的秦太子刻苦学习商业知识几个月,大有心得,越来越深地理解了河东的策略,也越来越感到心惊。他从来没有想到,商人手中竟然蕴育着如此强大的力量,足以摧毁任何诸侯。他对商君抑商的政策有了进一步理解:如果任由商业发展,秦国本来就薄弱的农业肯定会遭受严重打击,甚至无法恢复。魏国是着名的强国,粮食是他的强项之一,那也抵挡不住商业的攻击!大梁的粮价一天天上涨,居住在大梁的人天天人心惶惶。
须贾大夫已经多次来找秦太子,要他出面协调安邑能够改变以粮易盐的政策,让商人们自由交易。秦太子总是让他入咸阳向秦王面报。终于,须贾大夫失去了耐心,对秦太子道:“梁人多怨秦政,太子能无闻欤?敝王再三维护,乃得无事。然大梁粟贵,势难久也。太子若袖手,恐大梁尽为太子之敌也。”
秦太子正色道:“臣以秦、魏之盟,为质于魏,明秦不背魏也。若敝邑得罪于大国,臣请付斧钺!”
须贾道:“非魏敢背盟也。夫食者,民之天也。断民之食,即为民仇。今安邑绝天下之粮,必与天下为仇也,——吾恐怨将集于太子!”
秦太子道:“安邑易粮,非盗非贼,贱卖贵买,实让利于天下。大夫言其欲绝天下之粮,得无妄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