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信见石猛和杨逍二人没有再发言,自己觉得再说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他便总结道:“从前朝人留下来的一些记录中,我们可以约略领略到北宋鼎盛时期的汴京夜晚的盛景。如孟元老所着的《东京梦华录》,当时已是南宋,对于他曾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汴京盛况还是魂牵梦萦:‘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朱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据宋代吴自牧的《梦粱录》和周密的《武林旧事》记载,南宋的都城临安,其城郭之美,物品之丰,人烟之盛,商贾之富,娱乐之盛,并不亚于汴京。而‘杭城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更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矣’的夜市规模,也远超开封。前朝人的幸运,远非大唐盛世的人能够想象的。诗人刘子翚在北宋灭亡后,写过一首《汴京纪事》诗,回忆了汴京夜生活的如梦繁华:‘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真可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昔日的繁华,今日的苍凉,让诗人感慨万端。”
石猛道:“前朝人讲究风雅,有‘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事,尤其是文人,时局稳当的时候,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艺术。”
杨逍笑道:“宋人还真是风雅至极,宋人爱插花那是举世闻名。我总觉得,恐怕再没有一个时代的人比宋朝人更热爱鲜花了。宋代每年春天都会举办盛大的‘花朝节’,《梦粱录》记载:‘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浙间风俗,以为春序正中,百花争放之时,最堪游赏。’花朝节出门赏花的市民往往万人空巷。而宋亡后,花朝节则逐渐趋于沉寂。宋人还有‘簪花’的习惯,不论男女,不分贵贱,上至君主、士大夫,下至市井小民,都以簪花为时尚,‘虽贫者亦戴花饮酒相乐’(出自邵伯温《闻见前录》)。六月时节,茉莉花刚上市,‘其价甚穹(高),妇人簇戴,多至七插,所直数十券,不过供一饷之娱耳’(出自周密《武林旧事》),可谓爱美之极。洛阳是北宋时最着名的花都,牡丹盛开之时,地方政府会举办‘万花会’(插花展览)。张邦基《墨庄漫录》说:‘西京牡丹闻名天下,花盛时,太守作万花会。宴集之所,以花为屏障,至梁栋柱拱,以筒储水,簪花钉挂,举目皆花’。另一个城市扬州,‘芍药为天下冠’(出自苏轼《东坡志林》),花开之季,扬州太守也会办‘万花会’。文人士大夫更是以插花为尚,许多首宋诗都写到宋朝士大夫的插花时尚,如高翥的《春日杂兴》:‘多插瓶花供宴坐,为渠消受一春闲。’苏辙的《戏题菊花》:‘春初种菊助盘蔬,秋晚开花插酒壶。’杨万里的《赋瓶里梅花:‘胆样银瓶玉样梅,此枝折得未全开。为怜落莫空山里,唤入诗人几案来。’插花被宋人列为‘文人四艺’之一,《梦粱录》称:‘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有些风雅的文人出游,也要携带桌几,‘列炉焚香、置瓶插花,以供清赏’。寻常人家也热爱插花。欧阳修《洛阳牡丹记》说:‘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大抵洛人家家有花。’其实‘好花’不仅是‘洛阳之俗’,宋人都爱在家中摆放一瓶鲜花点缀生活。《夷坚志》提到一名爱花成痴的市井女子:‘临安丰乐桥侧,开机坊周五家,有女颇美姿容,尝闻市外卖花声,出户视之,花鲜妍艳丽,非常时所见者比,乃多与,直悉买之,遍插于房栊间,往来谛玩,目不暂释。’五月端午节,更是家家户户皆插鲜花,《繁胜录》记载:‘(五月)初一日,城内外家家供养,都插菖蒲、石榴、蜀葵花、栀子花之类’,‘虽小家无花瓶者,用小坛也插一瓶花供养,盖乡土风俗如此。寻常无花供养,却不相笑,惟重午不可无花供养。端午日仍前供养。’宋朝的商家,也喜欢用插花来装饰酒店、茶坊,营造出高大上的优雅格调。《梦粱录》记述说:‘汴京熟食借,张挂名画,所以勾引观者,留连良客。今杭城茶肆亦如之,插四时花、挂名人画、装点门面’。杨万里的一首诗还写到,简陋的路边小店也以插花为装饰:‘路旁野店两三家,清晓无汤况有茶。道是渠侬不好事,青瓷瓶插紫薇花’。宋代插花时尚的流行,催生出高超的插花技艺。有一篇宋人丘濬撰写的《牡丹荣辱志》,介绍了怎么插牡丹花的原则与技艺。丘濬将插花的配材分为主花、配花两大类。不同的主花与配花按照一定的原则相搭配,可以组合成各种风格的插花作品。”
独孤信道:“宋人喜爱的插花时尚,自然带动出一个繁荣的鲜花市场。花卉种植与交易,在宋代之前是受到排斥的,被认为是华而不实的东西。然而宋代却有无数人以种花、卖花为业,宋朝市民对生活品质的追求,宋代城市发达的工商业,使得原来‘浮伪’的花花草草变成了有利可图的热门生意,养活了诸多花农与花商。在东京,每至春天,‘万花烂漫,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出自孟元老《东京梦华录》)。着名的张择端所画《清明上河图》,便画了两处卖鲜花的小摊,一个在城内‘孙羊正店’门口,一个在城门外的路边。旁边有市民正在买花。反过来说,花市的繁华,也反映出宋人热爱插花的盛况、市民对雅致生活的追求以及人民生活的富庶与安逸。我少年时,读陆游的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感觉到一种淡淡的惆怅,却难以名状。直至后来读到《东京梦华录》的一段话,突然之间才明白这惆怅是什么:‘(东京)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晴帘静院,晓幕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闻之莫不新愁易感,幽恨悬生,最一时之佳况。’原来这清晨从楼下小巷传来的卖花声,寄托着一个时代的如梦又易碎的繁华,近在眼前,却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