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屠杀来的快,去的也快。长山前的血迹都未干,修士们已经若无其事地继续赶路,绝大部分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淡定表情。好像被杀的不是他们的同门手足或徒弟,而是已经为害三境的魔族,非但没有丝毫内疚悲痛,反而有种“幸亏杀得快”的庆幸。观之令人齿冷。
或许因为修行本就是一件逆天的事,修士们提升力量的同时,也一步步地突破自身的限制将生命逐渐延长,因而对于生死概念比常人要淡泊得多。人死了可以轮回,只要不是魂飞魄散总会在彼时彼处重生,杀了人,无非是念念咒、做场法师超度一下了事,并不比杀鸡宰羊严重多少。
没办法,小说的世界观就是这样设定的,修魔之间的界限泾渭分明,中间隔着一条用血肉生命填筑的深沟。叶息以前还存着点“也许师尊不一样”的幻想,在亲眼目睹这场针对入魔的弟子的大清洗之后,他的幻想便碎成了渣渣。假如师尊的战鬼血脉被揭破,会遭到怎样的待遇?简直不敢去设想。真是那样的话,唯一的出路恐怕只有去魔界了……
“想什么呢?”熟悉的大手落到头上,轻轻揉了揉。
“我在想,那些女弟子并不是自愿入魔,为何不想办法解毒却非要杀掉?就算情花毒难解,不是还有什么封魔印,三境那么多门派,真就没有办法救治么?”作为读者的时候,只要故事好看,设定什么的并不会特别在意;然而真正身处其中,他对这种世界观不仅是简单的不赞同,甚至隐隐生出了反叛之心。
作为一位有节操的穿越人士,对人权的向往那是必须的!不追求自由平等的穿越者不是好穿越者!
雪胤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沉吟一息方回答:“情花毒之所以难解,在于人生来有情有欲,不过是被其毒诱发而已。毒可解,情难除。封魔印或可以封住魔性,却如何封得住人天生的情与欲?”
叶息更不解了:“修士又不禁欲,有那么多人结道侣搞双修!如果有情~欲就是入魔就得死的话,那顾师兄不知都入了多次轮回?我看他活得很滋润嘛,还有那么多修士崇拜他!”
典型的直男癌视角!看来要找时间到梦里跟“四爷很忙”谈谈人生!
雪胤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探微何曾懂情?双修于他不过如美酒华服一般,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会有多大影响。我看他恐怕是最不容易中情花毒的人。”
是哦,顾探微这个人看似多情,实则最无情,因为很少有人或物能令他执着。好比修行,他明明可以突破金丹,但就是耽于凝脉不肯精进,说他不爱修行不勤奋嘛,他明明是众弟子中最静得下心、最吃得苦、最能投入的一个。然而他对于自己掌握不了的东西,却并不会困扰。他那么崇拜雪胤真人,一心想学逐日剑诀,可以没日没夜的练习,但若掌握不了剑意他也无所谓,有兴趣的时候练上一练,没兴趣就撂~开手,是真正的潇洒无碍。
“情爱之复杂,既能送人上极乐,又能拉人入地狱。一切贪、嗔、痴、忧、怖均可由情爱而生,道侣修行乃是要摒除贪嗔痴忧怖,以情爱入极乐;欲魔族则是诱人心生妄念,从贪嗔痴忧怖之中获得力量,这与堕入无间地狱有何区别?”
“……”估计欲魔族全族上下都是感情偏执狂,生下来就练习如何拆cp,如何将失恋汪变成报社团,然后又去拆其他cp。好邪恶好疯狂的魔族!“四爷很忙”绝对是单身狗,否则怎么会写出这种诡异反派?!
(刚参加完好友婚礼深受刺激的“四爷很忙”猛力敲击键盘,美女去死吧!帅哥去死吧!所有恩爱的情侣都去死吧!老纸就是心里不平衡,身为一枚尚未脱~光的大龄男青年,在情人节前夕就是要草菅美人报复爱情!)
雪胤又道:“若只是一人修行走偏也就罢了,可欲魔族还通过情爱之毒去祸害他人,其行径与僵尸门、血魔族并无区别。以前有中情花毒的修士,不但引诱无辜者,甚至行那采补之术,为害甚众,因此三境修士才会如此忌惮。”
叶息撇嘴道:“我看修士们对所有魔族都很忌惮。”
雪胤略带戏谑地道:“因为人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魔。”
叶息学着他口吻嘲讽道:“修行不是宜疏不宜堵吗?杀多少魔也杀不死自己心里的魔呀,还不如放它出来溜一溜,说不定就没那么可怕了。”
雪胤收了玩笑的神情,望着天边的几朵流云,似出神似沉思,直到叶息以为他又犯中二病、准备要给他打岔时,他才轻笑了一下,道:“或许每个人甚至魔族,最初都有向善之心,唯恐失落才会谈魔色变。”语气有些自嘲有些沉郁,宛如天地间掠过的孤单飞鸟,轻飘得让人怅惘。
叶息仰头看着他,内心先是震荡再是酸~软。他说的是自己吧?师尊的挣扎与坚守,都是因为那点向善之心吗?
欲魔族像是跟修士们杠上了,一路上尾随逮着空就放情花毒。这毒无色无味,可以藏在植物中,还可以随风潜行数里,白天赶路也就罢了,夜晚就防不胜防。欲魔们藏头露尾,行~事诡秘谨慎,但凡修为低一些、心智不够坚定的,很容易就着了道。
几乎每天都有修士因中毒而身死道消,大家嘴上不说,但恐慌的气氛与日渐浓,行程还剩三分之一,修士们的士气就已经跌落到低谷。
魔界与三境自百年前那场大战后,相安无事那么长时间,绝大部分年轻修士根本不了解魔修的实力,平日偶有几个魔修闯入,不是被杀就是被逐,各界界报均会大肆渲染修士们的英勇、魔修们的无能,因此在寻常修士们的眼里,厉害的魔修只存在于传说和历史里,现实中的魔修都是不堪一击。然而这次,仅一个欲魔族,单单放一种情花毒,就令修士们自乱阵脚、互相残杀,其阴险狠毒可见一斑。
年轻修士胆战心惊人人自危,掌门、长老们更是一个头两个大,这回各门派带出来的均是门派中的精英,或是资质上佳比较有前途的新人,原希翼让他们通过这次除魔之行积攒经验和功德,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损失可谓惨重!要知道对于一个门派来说,最难得的不是灵石法宝,而是有培养前途的弟子!手起剑落,斩下的不仅是一条性命,更是门派的未来和希望!
可能想的办法都想,也主动出击狙杀过一些魔修,情花之毒仍是不绝不休防不胜防。甚至有人生出打道回府的想法,尽管被暂时弹压住,然而无处不在的恐惧正在逐渐侵蚀修士们的意志,退却之心一旦生出,便如瘟疫般迅速蔓延。
眼看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除魔团变成杯弓蛇影畏首畏尾的去死团,叶息也无法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了。
坐在空荡了不少的白玉大船上,叶息眯着眼琢磨良久,伸脚踢了踢悠闲独饮的雪鹏。
“干嘛?”被打扰的雪鹏瞪起眼,满脸不耐烦地问。
“大师兄你说,欲魔族这样明目张胆紧追不舍地向我们下毒,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他们当然有阴谋,既削弱我们的战斗力又削弱我们的士气,等到了西边就把我们杀个人仰马翻,百年前丢的面子也算找补回来一些。”
“他们在三境里作乱肯定很费事对不对?”叶息摸着下颌问。
“那倒是,越过袪魔屏已属不易,三境的魔气又少,对他们不利。”
“既然那么费事,他们想要的仅仅是打一次胜仗、找回记都记不清的面子吗?”
雪鹏听他说的有理,来了些兴趣,直起上身问:“那你说他们有什么目的?”
叶息耸肩摊手道:“我不知道,就是直觉他们有大阴谋。”
雪鹏“切”了一声,道:“这还用你说,两大魔族都出动了,用脚趾头都想得出他们有阴谋。真是浪费我的表情。”他又靠回船舷继续喝酒。
叶息担忧地叹一口气,总觉得魔族的这次进攻跟师尊有关系。可雪胤听到他这个想法时,只是笑着说他哪有那么大面子能使两大魔族都出动。根据《制霸》的情节,魔界的实力确实在雪胤入魔之后得到大大加强,而且幕后boss似乎还想利用他搞更大的阴谋,如此看来,在这盘囊括修魔的棋局里,他确实是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一面漫无边际地瞎想,叶息一面趴在船舷上向远处眺望,期盼师尊今天可以早些回来,好好休息一晚。
静虚老儿认为对方欲魔阴险的下毒行为,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出击把藏在暗处的欲魔们一网打尽。雪胤这几天被他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搜寻,一会儿杀魔,早出晚归,片刻不得闲。
心疼师尊之余,叶息深感此法无的放矢,十分不妥。“我觉得要永绝后患,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找到解情花之毒的方法。”他喃喃自语道。
“没错。问题是几百年都找不到解法,难不成这几天时间就找到了?”雪鹏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一杯酒,缓缓抿一口,晃着脑袋回味一番后,赞道:“好酒!”
“大师兄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叶息皱起眉埋怨道:“你就算不在乎别人性命,也不能任师尊被这么折腾吧?还有心情喝酒,你也忒没心没肺了!”
雪鹏在他脑门上弹个爆栗,道:“你当师尊傻,任他们白白使唤?他和你一样觉得魔族有阴谋,这些天才早出晚归地找线索。我告诉你,你别说出去,”他凑到叶息面前压低声音道:“我们前几天抓了个欲魔族人,师尊逼问他情花毒的解法,他说此毒只有族长欢喜魔知道解法。”
“……那不相当于无解?”
“对啰。”雪鹏靠回船舷继续自斟自饮,一边还嘲讽道:“所以静虚老道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抓魔根本是白费力气,欢喜魔身为堂堂魔尊是随便就能捉到的么?师尊是想找线索堪破他们真正的企图,再想法儿破解,从源头上断了这个祸害!”
原来如此。不过师尊的方法虽然可行,但过程未免漫长,依然会有人继续白白牺牲……叶息圣父情怀发作,心情不免狱卒,下巴搁在船舷上发愣,下意识地念起《灵石诀》的口诀,脑中纷乱思绪沉寂下来,只剩一个念头:假如能找到情花毒的解法就好了。
玉船行过戈壁进入一大~片绿洲,有水有树有草甸,草甸上还开满了明黄色的野花,分外明丽动人。叶息的神识落到黄花上,圆圆的花瓣看上去好像一个个明晃晃的铜钱。他认得这是金钱花,有强大的解毒功能,暗叹为什么金钱花不能解情花毒呢?这里到处是此花要多少有多少,却没有卵用,好浪费。
也许是他太想解情花毒,也许是《灵识诀》于他已经变成一种无意识的本能,反正“金钱花可以解毒就好了”这个念头深深烙进了他的识海,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