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雪胤真人入魔之后,魔族不时对三境发起攻击,修士界连失几位金丹,士气大挫,被魔族打了个落花流水,刚从疫魔手里夺回的西境三城又被魔族再次攻占。尔后西边的袪魔屏被攻破,三境不得不集结高手在西边驻守。
其他地方也不太平,由于雪胤真人的加入,战鬼族无论是实力还是士气都得到大大提升,伙同其他魔族不时骚扰三境,小规模的争斗时有发生,而且结果多是修士被打败。魔修的态势整个倒转,魔族的逆袭令三境陷入恐慌,像白镜汀、顾探微这样高手,全成了疲于奔命的劳工,每天拆东墙补西墙一般战斗,怎一个苦逼形容!
在这样人心惶惶的大环境下,云绶山也失去了往日的祥和悠然,终日被看不见地阴云压着,鸟兽都躲藏起来不敢露头。
白雪的心情跟外面的天一样,黯淡而阴郁。
一夜之间小微和师尊变成了魔王,雪团子身死道消,大师兄追随师尊入魔。他所敬爱的人、他的伙伴和爱人,全毫无征兆地离开了他。桃源变成了战场,父亲每日带着殷叔到处征战,也随时有丧命的危险。
偌大的云绶山只剩下他和花无暇。
他从小就怕孤独,云绶山实在太大了,他总觉得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所以他做了小微。每晚和傀儡同床共枕,这样如果半夜醒来,他就不用独自面对孤寂长夜。然而,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云绶山终于还是只剩下他。
刚开始时,他还会每天打扫师尊他们的住处,盼望着他们会突然回来。可等了一日又一日,他等到的只是一次次失望,终于耗尽了他的热情和希望。
于是他不再做活,灵田药圃长久不打理长满了野草,不吃灵食也无所谓,反正也没人吃;妙音鸟因为没人喂食全飞走了,再也听不到音乐似的鸟叫。花无暇主动跟他说话,他也不理,猫妖碰多了钉子便自己跑出去玩,留他一个人在繁花谷。他日复一日呆呆地盯着日出,看着日落,在黑夜里枯坐,脑壳都快锈掉了。
他特别想念小微,想得心都要碎掉了。他的傀儡多好啊,会哭会笑会逗他开心,做任何事都会先考虑他,做噩梦的时候总会伸手抱住他轻声安慰,那怀抱有暖暖的温度,像个人形暖炉,令他钻进去就不想出来。
自己怎么笨到把他弄丢了呢?殷叔说小微被坏人控制了,变成了大魔头,可他不信!小微那么听话,满眼满心里只有自己,绝对不会忘了他!小微那么善良,连只鸡都不敢杀,绝对不可能变成魔头!他不信,那是他做的傀儡,是他心血和爱恋创造了小微,他们的生命本是连接在一起的,小微又怎么舍得弃他于不顾?
某天半夜,再次梦见小微被惊醒后,他擦掉眼角的泪水,决定去魔界找小微!
二十年他过得懵懂单纯又懦弱,但这次他忽然生出了无限勇气,别说是魔界,就是刀山火海也敢闯一闯!
他给父亲留了一封信,带着简单的行装踏上了去魔界的路途。刚走到云绶山口,便被突然回来的白镜汀拦住了。
白雪表示要去找小微,态度坚决得九头牛都拉不回。
白镜汀并没阻止他,只淡淡地问:“你准备怎么找?”
“……”白雪哑口无言。他起了念头下了决心,趁着一股子豪情迈出这一步,却并没考虑过该如何做。
“魔界那么大,你知道他在哪里吗?”白镜汀握住儿子的肩膀叹道:“还有,你知道怎么进魔界吗?”
白雪难得想自己去做件事,还没开始做就被爸比浇了一盆冷水,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梗着脖子犟道:“我不管!我就要去找他!”
白镜汀静静地盯着儿子消瘦得脱形的脸良久无言,最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去找你师尊,让他帮你找小微。”
“……”白雪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父亲如此好说话,“您同意我走了?”
“嗯。”白镜汀点头道:“你已经成年了,也该出去闯一闯。”
白雪高兴地欢呼一声,给了爸比一个亲热的拥抱。抱着父亲的时候,他又生出些不舍和愧疚,吸着鼻子道:“爹,我不在的时候,您要保重身体。打架的时候别冲在最前面。”
白镜汀拍着他的背脊笑道:“傻孩子,你把自己照顾好就是给我最好的安慰。”放开儿子,他拿出几件法宝又叮嘱道:“你独自在外要处处小心,记得每天练习七脉九元功。我会通知你师尊到袪魔屏接你。”
白雪讶然道:“您现在还联系得到师尊?”
白镜汀简短答道:“我们互通消息的法器他一直都带着。”
听他这么说,白雪有些高兴:“这么说师尊并没有忘了我们!”
白镜汀不置可否,只用手指抵唇打了呼哨,一匹银白似雪的独角兽踏云而来。
望着浑身发光矫健优美的神兽,白雪顿时就傻了。小时候师尊曾说过父亲要送他一匹独角兽,他一直当是师尊哄自己开心瞎编的,没想到它今晚会来到自己面前,如雪堆玉砌般傲立云端,安静地等待充当自己的坐骑!
白镜汀抚着独角兽的鬃毛,轻声道:“瑞白,我的孩子就交给你了。”
瑞白刨着前蹄,边用头蹭着他的掌心边轻声哼哼,像是在安慰他让他放心。
眼看白雪激动地爬到独角兽背上,白镜汀眼中滑过一抹不舍。扬起手,他拍了独角兽一下,高声道:“去吧!别给我丢脸!”
白雪只来得及向父亲挥挥手,便随着瑞白风驰电掣地消失在夜空。
白镜汀凝视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肩膀垮下来,脸上终于露出了落寞神色。
一直隐形跟随他的殷陌现了身,觑着他的脸色问:“舍不得了?”
他苦笑道:“有点儿。他这一去,我们不知何时才会相见?或许就见不着了。”
殷陌环住他的肩膀故意嘲笑道:“都多大年纪还这般伤春悲秋地做作?你知足吧,到哪儿都有我陪着,不会让你寂寞的。”
白镜汀笑叹道:“是啊,有你这个老拖油瓶跟着,我还真是幸运。”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打趣斗嘴,殷陌豪迈的笑声给沉暗的夜色染上了几分欢喜。
*****
白雪第二天上午就到了东边的袪魔屏。这里被魔族攻打多次,有部分地段已经被攻陷,成了一段修士一段魔族的态势。
雪鹏抱着宝剑大马金刀地坐在魔族的地盘,瑞白便毫不停留、堂而皇之地径直飞了过去。
师兄弟见面分外亲热,两人一点不避讳地拥抱招呼,然后勾肩搭背地穿过袪魔屏而去,把两边的修士和魔族看得目瞪口呆。
“大师兄,我觉得你一点都没变。”
“哈哈,我每天吃的好睡的好有美酒喝,变什么变!倒是你,怎么瘦成这样?快赶上竹竿了!”
“我想你们嘛。”
“嘿,小子,还是这么爱撒娇。雪团子虽然比你小,却从来不撒娇。”
提到小师弟,两兄弟统一沉默下来。是啊,雪团子人小心眼多,从来只对师尊撒娇,可他们仍然喜欢他,不为别的,只为那些在云绶山共同度过的鸡飞狗跳的日子。
过来半晌,白雪主动问道:“师尊好吗?”
雪鹏摇头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还在想雪团子?”
“唉。”雪鹏长叹一声,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道:“你自己去看吧。”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雪胤的住处。他现在是战鬼族的大王,自然是住在王宫里。
白雪望着建在半山腰的宫殿,像个土包子一般直愣神。无他,这宫殿实在太大了,感觉比整个繁花谷还大点儿。整个宫殿都是用玄色的花岗岩建成,墙壁是黑的,地板屋顶是黑的,窗户大门柱子也是黑的,最多的装饰就是或雕或绘的龅牙老虎,家具少的可怜,简直像一座黑幽幽的阔大坟茔。走在里面,没有人气没有温度,让人不由得一阵阵打冷噤。
“大师兄,我有点冷。”白雪颤声道。
雪鹏递给他一个酒壶,叹道:“可不是冷?我天天在里面都要闷死了!”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位穿白衣的美丽女子,正是叛出横澜派逃走的曲思。她身后跟着两个同样俏~丽的白衣婢女,但走在这一片沉闷的黑色建筑中,美女宛如女鬼,同样瘆人得很。
雪鹏冲三人点了个头。
曲思露出温婉的微笑道:“雪公子,大王回来了,刚进城,我出去迎一迎。”
“劳烦你转告师尊,二师弟已经到了,我们在里面等他。”
曲思看向白雪,微笑敛衽,叫一声“白公子”。
白雪手忙脚乱地回礼。心中大奇,没想到魔族女子会如此斯文,一点都不像女魔头。
“她是谁?”等人走远了,白雪好奇地问雪鹏,“师尊身边怎么会有女人?”
“她原来横澜派的女弟子,师尊救过她的性命。”雪鹏简短地说了曲思的经历,又道:“她后来听说师尊入魔就找了来,非说要伺候师尊以报救命之恩。师尊如今是王了,这么大个地方总要有人管,就让她留下来。所以啊,她算这里的总管,你缺什么东西就找她要。”
白雪感叹道:“师尊现在真不一样了,还有总管了。以前都是花无暇伺候他,花无暇又粗心,还得靠雪团子提醒……”
雪鹏忙推他道:“你可别在师尊面前提雪团子!”
“……”
“他听到雪团子的名字就会发疯。”
白雪揉着红了的眼眶连连点头。
雪鹏忙岔开话题道:“其实曲思也怪可怜的。”
“她被人陷害堕入魔道是可怜。”
雪鹏恨铁不成钢地掐着他的脖子直摇:“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都多大的人了!普通人都结婚生子了,你怎的还像个小孩?!”
白雪挣开他的钳制,抱头鼠窜地逃;他在后面喊打喊杀地追。两人很夸张地笑闹,都想冲淡心中的哀思。
冷不防白雪一头撞上个人。他捂着额头直呼痛。
一只似曾相识的手落到他头上,揉了揉,雪胤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是这样顽皮。”
“师尊!”白雪抬起头大叫。
雪胤点点头,带了一点淡淡的笑意道:“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不过这里毕竟是魔界,你要出去得让雪鹏陪你。”他指了指雪鹏,吩咐道:“不许欺负你师弟。”说完径直负手往前走。
白雪站在他身后忽然哇地哭起来。雪胤听到他的哭声,略回过身,奇怪地道:“你哭什么?”
“师尊,您还认我是您徒弟呀!我以为您不要我了!”白雪咧着嘴哭道。
雪胤将一块锦帕丢到他身上,半责备半疼惜地道:“废话。一日为师,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徒弟!”
白雪抹着脸哭道:“师尊,我好想你和大师兄!”他生生把雪团子三个字咽回肚里。
雪胤转身继续走,就听白雪在身后叫:“师尊您跟我回云绶山吧!我爹会像以前那样保护你的,还有我,我也会护着你的!”
这次雪胤没有回头,只脚步略顿了一下。
雪鹏搂住白雪叹道:“你是不是见到师尊高兴傻了,说的什么傻话?”
白雪哽咽着回答:“我觉得师尊老了……一点都不像个活人……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