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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后,我这才注视着伊西斯,继续讲述了下去:
“你知道的,由于希珀尔的惩罚,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对人类动手了,只能被迫注视着现实……
“尽管其中的某些历史,在我之前过来找你闲聊的时候已经提及过,但我现在还是想再重新讲述一遍。”
……
在和伊西斯讲述的过程中,我才清晰地认知到,原来距离我接受希珀尔的惩罚开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
即便是当时才出生的人类,如果能够顺利健康地活到现在,也大多都组建好家庭,并孕育了自己的后代。
而等我将这段时间、自己的一切所见概括地讲完给伊西斯,也已经到了日落西山、月白风清之时。
清冷的月色笼罩着中庭,仿佛为一切的花草树木都洒落一层洁白的霜,有夜莺在看不见的地方吟唱着优美的夜曲。
点点萤火在凉如水的夜风中徐徐流淌着,我朝它们伸出食指,便有一只萤火虫应约般地停落歇息。
我继续讲述道:“在注视着现实的时候,我发现人类里面,真的有很多坏得该死的坏人……甚至比我之前遇到的还要坏。”
我注视着停留在指尖上的萤火虫,避免因愤怒而用力握拳惊扰到它,只是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疲惫无力。
“那些家伙会为了一己私欲,或者纯粹就是为了寻求一时的快感,去残杀包括自己同胞在内的所有生命。
“而作为自然的一份子,他们无止境地向自然索取一切,却对它的哀嚎熟视无睹,反而以污染作为回报。”
说到这里,我随手放飞了指尖上的萤火虫,轻轻握住伊西斯的手掌,黯然地将话锋一转:
“但与此同时,我却注意到,人类之中,其实也存在着一些让我感觉没有那么坏的家伙。
“他们拥有渊博的知识、近乎无限的想象力,不仅推动着人类文明的进程,还创造出了很多有趣的故事。”
说到这里,有几幕来自喜剧电影的画面自脑海中一掠而过,让我的唇角不禁扬起一抹浅淡而无奈的笑意。
我借此稍作停顿,向伊西斯投以一个询问的目光,无声确认着她是否已经跟上了我的思路。
只见伊西斯缓缓点了点头,一头青丝随之起伏波动,伴随着缀于其上的银白月华,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无瑕的轻纱。
我注视着那双盈着月光般的眼眸,感觉内心一阵安宁,接下来的语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平和:
“他们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欲望,让理智与道德占据高地,甚至能够无私地奉献与牺牲,去拯救与自己无关的人类。
“事到如今,他们不仅在为世界的和平而做出持续的努力,还对自己竭泽而渔的发展对环境造成的破坏开始进行反思。
“我看见人类出台了各种各样的政策法规,多次掀起与保护环境相关的运动热潮,成立了专门的环保组织。”
“我还看见,他们建立起自然保护区,为动植物提供了安全的栖息地,致力于保护各种濒危的生物。”
讲到这里,我的语调略有上扬,但随即便垂下了目光,大概是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语感到有些困惑。
我注视着自己与伊西斯相握的手掌,轻声说道:“而更多的人类,则是没那么好,却也没那么坏的家伙。
“比起这个世界的走向,他们更关注的,是能不能和在意的人过上一个平静的生活——仅此而已。”
正说着,我又重新抬起头,目光穿过中庭内月光下的茂密枝叶,渐渐落向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
“希珀尔不愿让幻想生物过多影响现实,但她并没有让现实与童话镇完全隔绝——图书馆便是最好的例子。
“而且这些日子以来,我还看到了很多由人类幻想孕育新生的幻想生物,比如仙境中的小动物们。
“那群小家伙……来到这里的时间甚至比我还要短,可在与它们相处的时候,我总能感到愉快与放松。
“有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如果我真的灭绝了人类,那么会不会在以后错过和它们类似的生灵呢?”
我轻轻抬手,将些许垂落的鬓发挽到耳后,朝伊西斯露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继续道:
“除此之外,我还幻想过这么一个情景。”我微微摇着头,为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发出一声轻笑。
“如果人类能够在前不久才发现、并抵达毛里求斯岛,然后,再晚一点发现我那连飞都不会的族群……
“那么,在他们开始为自己的恶果做出补救的情况下,被灭绝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降临在我们身上了?”
“但可惜……命运之神从不会给任何生灵以‘如果’的机会……”我低下头,之前的笑意已经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唯一能够明确知道的事实是,当时参与灭绝过我们的人类,现在早就尘归尘土归土。”
“至于他们可能存在的后代,恐怕不仅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曾经做过些什么,甚至不知道曾经存在过这样一种生物。
“但我记得啊……”我的声调又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愤怨的色彩。
“即便现在这一代人类觉得我的仇恨莫名其妙,但我清晰地记得,他们正是造成我们灭绝的真凶!”
一番愤慨的宣泄过后,我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近乎呢喃:“但蛇却对我说,我现在对于人类的恨意在变淡……”
提及此事,我开始不住地颤抖,最终却只能无力地佝偻下去,双手掩面,目眦欲裂的眼中盈满了泪水。
“伊西斯……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泪水不住地涌出,很快便浸润了整个掌心,又从指缝间滴落而下。
“如果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自己在这里的新生活,不再憎恨人类,那么我又该如何面对那些被他们灭绝的族人?”
“我怎么可能放得下那一切……而且那样一来,我还到底是不是自己?”我哽咽着说道,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至于伊西斯,她并没有急于出言安慰我,而是安静地陪伴在一旁,轻轻抚摸着我虾一般弓起的脊背。
良久,我终于将脸庞从掌心处无力地抬起,扭头看向伊西斯,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凄然至极的微笑。
“哈哈……伊西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希珀尔给我降下的、最为残酷的惩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