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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怔地注视着那摇曳的光影,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寒意。
并非来自刺骨的冷风,而更像是无数双隐匿于黑暗中的眼睛,穿透了虚空,不言不语地回望向我。
它们看不见,却又分明存在,像无声的审判,必将到来,无处可逃。
我缓缓做了个深呼吸,试图驱散这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喉咙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那种沉重的感觉盘踞胸口,纹丝不动。
我再次望向身下冰冷的地面,终于确认——那确实是属于自己的影子。
被漫天的繁星所辉映,轮廓深邃,细节模糊,如同被月光浸润的水中幻梦。
这一刻,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因我的失神而安静了下来。
呼啸的风声消失无踪,甚至连自己急促的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天台之上,仿佛只剩下了我,和我那片沉默的影子。
我想要看清影子的模样,可越是努力,越是觉得这影子并不属于自己。
更像是某个陌生又熟悉的存在,静静伫立于我的身下,与我对峙着。
没有敌意,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像是在等待我从中读出些什么答案。
那样的目光让我想到了玄子,想到他被我亲手杀死的那个瞬间。
失去血色的薄唇微微扬起,嘲弄的笑容异常清晰——像是冲我而来。
但无论如何,希珀尔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只要玄子愿意,他总会回来。
毕竟他不是脆弱的人类,即便是死亡也无法让希珀尔投以多余的一瞥。
我甚至笃定:就算玄子知道希珀尔对他的死亡抱持着那种平静得近乎漠然的态度,也仍旧会认同她的每一个决定,即便是消失也毫无怨言。
复活后,他仍旧会像以前那样,追随在希珀尔的身边,用那双灿金的竖瞳默默仰望着她。
脑海中又浮现出伊西斯的身影,朱唇轻开轻合,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如果只是用一次死亡作为代价,就能够成功将你唤醒,那么这份交换对我来说,是值得的。”
是的,“很好”、“值得”。
我忽然觉得,这比玄子曾经不由分说就杀了我还要荒谬。
他们明明对全貌一概不知,却都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哪怕是以死亡的痛苦为代价。
至于童话镇被毁了大半,我们在现实中四处逃亡,甚至是我亲手杀死玄子……
这一切对希珀尔而言,或许都不过是某些微不足道的插曲。
无法真正改变什么,就像湖面上稍纵即逝的涟漪,而深处的水流依旧向前。
那所谓的“命运之轮”,也仍在按照某个既定的方向缓缓碾轧而去。
他们都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与安排,那我呢?
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可答案早已明摆在那里——
唯有我,还在纠结这些被他们所认为“最无关紧要”的细节。
像个执迷不悟的异类,困在一个无解的迷宫里,兜兜转转,始终找不到出口。
而所有人都已经离开,站在更高的视角上,冷眼旁观着我这场无谓的挣扎。
一种难以形容的荒谬感爬上心头,我仿佛能看到有谁正坐在观众席上。
可那里只有一个观众,那便是我自己。
而舞台上表演的小丑——那拙劣且愚蠢的执拗把戏——也是我自己。
可笑吗?
确实可笑。
但更可怕的是,我竟然无法停止。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希珀尔的想法才是真理?
那些被我所认为的、不近人情的逻辑,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而我呢?
我是不是才是那个错得离谱的存在?
我从始至终都无法理解这一切,那会不会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异类?
是“僭越”,是破坏规则的恶魔,以至于连追寻答案本身都成了无可救药的错误。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像一条细长的蛇攀上了我的脊背。
它冰冷滑腻,悄然缠绕住我的脖颈,轻轻“咝咝”吐着暗红色的信子。
那声音似乎是什么难以抗拒的低语,一寸寸地侵蚀我的理智。
我试图反驳,试图挣脱,却发现所有的挣扎竟是如此的徒劳,毫无意义。
唯有“错误”这两个字,像滚落山坡的雪球,越滚越大,越积越重。
注定会在某个临界点爆发,催生出一场雪崩,一个无可挽回的后果。
而我,却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它逼近,直至将自己彻底吞没。
会不会有一天,我会再一次亲手杀死某个熟悉的伙伴?
抑或是,以自己的双手,彻底覆灭整个童话镇?
然而,若想要停下这一切,未必没有解决的方法——甚至简单得让人发笑。
那便是,在“雪球”膨胀到无限大之前,抢先解决它,摧毁一切可能性。
而对于这一切,“雪球”会作何感想呢?
会不会因为不甘心就此终结,而怨恨始作俑者的冷酷无情?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毕竟,我早已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和过去,甚至连前方的道路也无从看清。
此刻的自己,又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
耳边,风声再度席卷而来,愈发狂烈。
呼啸中夹杂着细碎而尖锐的杂音,仿佛无数看不见的齿轮在缓缓转动。
我依旧弯着腰,低垂着头,目光落在地面那如镜般光滑的表面。
映照出的影子轮廓仍旧朦胧不清,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尘埃模糊了边界。
然而,在那支离破碎的轮廓中,却有某个存在作为异常清晰的核心。
琥珀色的虹膜,瞳孔是羊一般横倒的长方形,怪异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此刻,它们正静静注视着我,审视的目光冷漠而空洞。
也不知是在衡量我这个最微不足道的存在,还是在静候着某个不可言说的的结局。
犹记得,玄子曾经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讥讽地称它们为“山羊”或“恶魔之眼”。
却又在某个未曾料想的场景,被渡渡鸟用近乎怜悯的轻语,唤作“迷途羔羊的眼睛”。
我想起来,《新约·马太福音》第25章31-46节,被称为“绵羊和山羊的比喻”。
[他要把绵羊安置在右边,把山羊安置在左边。]
……
[然后,王要对右边的说:“你们这蒙我父祝福的人,可以承受那创世以来为你们所预备的国。”]
……
[王又要向那左边的说:“你们这被咒诅的人,离开我,往那为魔鬼和他的使者所预备的永火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