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孙铮已经退出了管理,但并不影响已经形成规模的南海模式。
在良好的组织架构下,南海体系的发展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越来越快。
在南海体系的影响下,整个大明的情况也在发生变化。
顺畅的商业渠道,滋生了一批又一批的新生代富豪。
但大明是个官本位的封建社会,矛盾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最初几年,还只是一些官夺民产的偶发事件。渐渐的,随着全国各地搭着南海体系富起来的人越来越多,类似的恶性事件也多了起来。
虽说锦衣卫执掌天下风闻,但像这种财产官司,一般还轮不到他们出手。再者说,那些文官的套路多着呢,既然要下手,那自然就会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怎么可能让苦主翻身。
随着事态扩大,越来越多的民众对大明的官僚体系失去信心,不断借助锦衣卫体系南下求活。
而这一次南下,却不只是那些流民苦哈哈,有大量的富裕人家也在悄悄转移财产,举家南下。哪怕亏血本抛家舍业,也要离开这个吃人的圈子。
这种大规模的资金外逃,造成的影响极大。短短几年时间,全大明的市面都萧条了许多。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大明全国年度税收总额直接少了一半。
这股风潮之猛,让那些官老爷一下有些坐不住了。
而这些高高在上的文人官爷们,出了这么大的事,首先想的不是检讨政务得失,而是忙着甩锅。
各科御史纷纷上章,弹劾南海公主和国师蛊惑人心,利诱百姓出逃,包藏祸心,有违藩国之义,殊无人臣之礼。
要求皇帝下旨训斥,并勒令其遣返出逃百姓。甚至有更强悍的,喊出了要捉拿国师回京发落的口号。
这些假大空的口号且不论,但有人在奏折中提出了极为恶毒的具体措施,要求皇帝下旨查抄各地四海钱庄,裁撤锦衣卫等等。
理由就是钱庄侵吞国银,锦衣卫残害官民,导致怨声载道,百姓纷纷出逃云云。
正德皇帝又不傻,眼看着这大好局势被这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家伙折腾的要濒临破产,怎么可能开心的起来?
但他这几年几乎纵容的态度,导致的恶果终于出现。文武百官联合起来向他逼宫,甚至连张太后也三番五次召他去训斥,口口声声这么放纵孙铮,难免让他坐大害了大明江山。
朱厚照同学那叫一个郁闷,反复解释也无济于事。他就比较纳闷,铮哥每年用车队往宫里送银子,金山银海的送了这么多年,结果不但没落到好,反而成了祸害大明的罪魁祸首,这是什么道理?
随后朱厚照动了点小心思,悄悄打探了一下太后的动静。却发现,原来在太后眼里,那海外的金山银矿,本来就应该是她家的!
这个她家,不是大明皇家,而是她的娘家!
用她向两位舅舅做的保证来说,那海外的银山,原本就是张家的,她要讨回来,让自己两个弟弟去打理。岂不胜过这样每年吃人家一点残羹剩汤?
得知这个消息,朱厚照哪里按得住那股邪火,他不敢和太后争执,就找了个借口,收拾了两个舅舅一顿。
很自然的,太后得知两个宝贝弟弟受罚,连忙跑来找儿子质问。言语中,满满的都是偏袒,更是让朱厚照无名火烧到两眼通红。
母子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太后不但没意识到自己的错,反而感觉儿子居然敢顶自己嘴,分明是被那些内侍给教坏了。
于是,太后仗着身份,联合几位内阁辅臣,以皇帝忤逆太后为名,硬是把朱厚照身边那些宠臣都给发落了一通。
朱厚照气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大明号称以仁孝治天下,他已经背了一次忤逆的罪名,再闹下去,皇家的脸都没有了。他不怕别的,最怕丢脸,只好忍了。
但是这件事,造成的影响极度恶劣。不但撕破了皇家一团和气的表象,更是将皇宫里母子不和的消息坐了个结实。
皇帝在民间声望本就一般,再被这些掌握着舆论的文官们这么一宣传,就更加的臭不可闻。
万般无奈,朱厚照只能向国师府求援。
孙铮得到消息,丝毫不觉得意外。朱厚照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其实也少不了他的功劳。
从扫除边患,到肃清国内盗匪,移除江湖中人,再到开通运河,维护商道等等,所有这一切,看起来都是在为大明盛世添砖加瓦,然而在大明这一套从上到下几乎烂透了的官僚体系下,越是丰厚的利润,反而越会加快它腐朽的速度。
除了真正心怀天下的理想主义者之外,其他所有趴伏在大明这具巨人之躯上的吸血虫们,没有任何人愿意扭转这种趋势。这是眼光、格局所决定了的,所有人都被这滚滚而来的财富迷花了眼,没有人去思考背后的根源。
或许也有人能看到这一切,但在没有外敌,没有内患的大好局面下,只有一堆利益摆在眼前的时候,少许特立独行的清醒者,反而是最痛苦的。
正德十五年六月中,正是夏收季节,整个大明北部,到处洋溢着丰收的气氛。
孙铮悄然飞赴京城,在京城国师府秘密会见了“好久不见”的小伙伴正德皇帝。
朱厚照见到孙铮的第一句话就是:“铮哥,我不想当这个破皇帝了!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不用劝我,这次我是说真的!”
孙铮笑着递一支烤鱼给他:“我没说过要劝你呀,我早就说过,你我兄弟,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帮你的。”
朱厚照接过烤肉,咬了几口,很落寞的丢开:“可能我真不是个做皇帝的料,你都帮我这么多了,内忧外患全都扫荡了个精光,我却连朝堂上这点破事都理不顺。现在更夸张,朝堂上一地鸡毛不说,连自家后院都起火了……唉!”
孙铮递给他一杯宁神饮料:“烤鱼都没心情吃了?看来这次的事确实很严重啊。”
“铮哥,我很认真的,你不要开玩笑好不好?”
“我没说不认真啊。不过我说句实在话,这个皇帝,其实做不做都不相干。你要真做的厌烦了,那就不做呗。那你想做什么呢?”
朱厚照抿了一口饮料,感觉不错,狠灌一口道:“不管做什么,去北边牧马放羊,或者到南海做个渔夫,哪怕去海外蛮荒之地开荒种田也好。那也强过在这紫禁城里坐牢!”
“行啊,想放羊咱就圈一片地方放羊。想做渔夫就占个海岛,弄几条船来打渔。要开荒就更简单了,这世界大着呢,到处都是无主荒地,想占多少就占多少。还是那句话,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要你能想得到的,咱都可以放手去试一试。”
朱厚照喝了宁神饮料,情绪渐渐平复,理智也占了上风,有点狐疑:“铮哥,你真的支持我?哪怕我不做这个皇帝?”
“这还有疑问吗?你是我兄弟,你做皇帝我支持你,你放羊打渔我同样支持你。和你是不是皇帝,没有一点关系!”
“你不怪我抛弃皇位?”
“我怪你的话,你就会息了那个心思吗?”
朱厚照很认真的想了想,感叹道:“这次,我是真的灰心了!三边的新军全都由当地开饷,不向国库讨一文钱。军费的最大头,都已经替他们省掉了。南海每年送来那么多财物,简直就是白拣的,可是这样子,国库竟然还是被搞到入不敷出。你当年说的没错,这个大明朝啊,早就从根上烂透了!
我知道,以铮哥你的能力,其实早就可以一脚踹碎这江山,抢了龙椅自己坐。以你的能耐,恐怕天下早就不是今天这副模样了。是我以为是,总以为自己不比你差,总想着靠这祖宗传下的位子,胜过你一把。没想到啊没想到,到头来,不但没有让百姓过的更好,反而连自家院子里这一摊子,都理不清楚!”
孙铮没有解释,任他絮絮叨叨发泄,一会说内阁几个老古板简直就是老天派来折磨自己的对头。一会又说生了一堆儿女,没有一个成器的,长子都七八岁了,竟然连两位数的加减都还弄不明白,说他几句,就要跑去太后那里告状……
当然,牢骚里,最主要的还是他那个拎不清的老娘。真是不知道上辈子遭了什么孽,要降生在这样的帝王之家。老爹受了一辈子苦,没享过一天福早早就驾崩了。老娘一颗心全都系在她娘家那边,却偏偏越活越精神……
孙铮听得直撮牙花,太后这次,确实是把小皇帝伤的太深了。搁在以前,就算对老娘不满,朱厚照也不会胡说八道,哪怕那个人是孙铮。
可是这一次,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恨自家老娘没有早点死啊。
这是真的成仇了!
这么看来,他说不想做皇帝,是真的下了决心。
别说只是想从那张破椅子上下来,就算他是个白身,想坐上那张椅子,对现在的孙铮来说,也根本不叫事。
区区一个帝位而已,毛毛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