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二十五早上,燕子落在屋子前面的电线上,叽叽喳喳叫得欢畅。王胜勇开着拖拉机拖着粉茬机“突突突”从金海门前经过。见金海在院子里面扫院子,他熄了火,下了车,进了院子。
“二舅,我今天开始粉茬子了,到时候也帮你家顺便粉了。”
“行,我一会儿就把钱转给你,还是以往那个价格么?”
王胜勇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说,“就你家那两亩来地,捎带脚的事情,不用给钱了!”
金海语气肯定的驳斥,“那可不行!一码是一码。这家不收,那家不要,你赚啥钱啊?”
王胜勇没再吭声,他也为这事情烦着呢!去年帮人粉茬子,现在还有五六千块钱没收回来呢!有的就是直近亲属,有的是朋友哥们,让王胜勇帮忙粉茬子。过后就像得了健忘症一样。王胜勇面子矮,不好意思提,那些人就像没这回事一样。
今年开始粉茬子了,有些人又来找王胜勇帮忙,对去年的钱是只字不提,让王胜勇心里面很是懊糟。昨天晚上他跟李亚男说了烦心事,没换来李亚男半句安慰,只被李亚男用手指捏了捏脸。
王胜勇摸了下脸,叹了口气,出了院子,上了拖拉机,“突突突”的去地里面干活了。
数九歌中说:“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当下,正是“九九加一九”之时,东北大地的农民终于开始了一年的忙碌了。粉茬子,打垄,准备耕种了。
所谓的粉茬子,就是翻地。东三省农作物多以苞米为主,苞米就是玉米。秋天苞米收割完后,留着苞米茬,经一秋一冬在地下沤着,春天用粉茬机把苞米茬粉碎,土地翻出,既有杀虫的功效,又有增加肥力的作用。
王胜勇买了大型拖拉机,和各种农业机械。每年春天的时候帮人粉茬子,打垄,播种,秋天帮人收割,打苞米,一年到头也不少赚钱。虽然也有竞争,但王胜勇干活实在,有着一批忠实客户。
只是由于王胜勇好面子,重义气,家长王百利也不出头,是以每年帮人干完活,总是不能及时收上来。至今各种账目堆积,小账本上已经记录了两三万欠款了。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光去年粉茬子钱就有六千左右没收上来。王胜勇闹心,本想横下心,今年要先给钱再干活,结果人家找上了,他还是张不开嘴。
下午四点多钟左右,天还很蓝,屋子里还很亮。王胜利气呼呼的到金海家里来了,进来往炕沿上一坐,拿起炕桌上的苹果就啃。
金海手捧着一本《南华经》在翻篇,有两页纸粘到一起了,他手指沾了唾沫捻了几下才分开,继续看下一页。
王胜利见金海不理他,又咔嚓咔嚓啃了两口苹果,语气重重的吐出个“哼”字!
金海抬眼瞅了下王胜利,随意问道:“咋的了?像个炮仗似的,让人给点啦?”说完后,沾了点唾沫,继续翻书看字。
“还不是李亚男,今天我媳妇好不容易给我放了个假,我就去杜老六家里面凑个局,打麻将。刚开始没十分钟,李亚男挺着个肚子,拿着个小本子,就进来了……”王胜利两腮鼓鼓,他咔嚓嚓把苹果啃剩一个核。
却说,这李亚男是真猛,一个新媳妇,就敢挺个肚子就跑杜老六家去要账,只因为杜老六家欠债最多!
李亚男咳嗽着进了屋,屋里热气扑脸,烟雾弥漫!热气扑脸,是因为地中间火炉烧得火热。烟雾弥漫,是因为屋中四个男人嘴里都叼着烟。
杜老六、王胜利等四人在打麻将,李亚男就站在旁边看热闹。杜老六媳妇过来招呼里屋坐,她笑了笑出言拒绝了,之后在旁边翻起了小账本。
几人胡牌之后洗牌,哗啦哗啦。
趁着洗牌间隙,李亚男开口:“王胜利,你去年粉茬子,欠我家六百六十块钱,还没给呢!”声音干脆,犹如刀劈乱麻,火燎鬃毛。
王胜利听言一愣,摸牌的手停顿一下,有些脸红的说道,“是吗?那我明天给你。”
李亚男不依不饶,“为啥不现在给?”
王胜利的脸像只煮熟了的大螃蟹,通红通红的,“现在没钱,等我回家就给你家送去。”其他几人都停了搓麻的手。
李亚男撇撇嘴:“你有钱打麻将,没钱还债啊?”
王胜利来了脾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从兜里面掏出小华给的五百块钱,甩给李亚男。
李亚男借过钱,笑嘻嘻的数了数,说道:“还差一百六呢!”
王胜利双手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他真生气了,这要不是堂哥刚过门的小嫂子,他指定翻脸。没办法,跟旁边一人借了一百六给了李亚男。李亚男好像有些故意,把六百六十数了三遍,这才把钱收了,在账本上把王胜利名字划掉。
王胜利脸色铁青,一股压不住的怒火冲了上来,一拱拱地顶上脑门子,他心里想:“要不是你是女的,要不是你是个孕妇,要不是你是我嫂子,我非得削你不可!”其他几人见状神色莫名。
李亚男又翻动账本,对杜老六说道:“六叔,你家欠的最多的了,加一块六千七百五十块。王胜勇赶上你家免费长工了。”
杜老六脸也红了,赶忙解释道,“这不今年家里一直不宽裕吗!”
“你都有钱打麻将了,那你家现在宽裕了呗?”
杜老六神色尴尬,转头对自己媳妇说,“抓紧把钱给人家!”杜老六媳妇一脸不高兴,从柜子里拿出钱给了李亚男,六千七百五十块钱一分不少。
接着李亚男又问第三个人……好嘛,最后打麻将的四个人都被追了债,麻将局不欢而散,关键几人都没钱了。
王胜利还在愤愤不平,又拿起一个苹果开啃,说道:“二舅,你说我和王胜勇啥关系?亲叔伯兄弟。结果李亚男就这么直接当着大家的面要钱,还不依不饶,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金海看了看王胜利,没好气的骂道:“欠人家钱不给时你不要脸,等人家要钱的时候你就要脸了?你的脸会变魔术,有时厚,有时薄,有时还消失不见!”
“你特么在家打麻将。你堂哥顶着大风,冒着尘土帮你们家翻地,一天累的像狗似的。别人就算了,你个当兄弟的欠钱不给,你好意思吗?”
王胜利脸烫的可以炒鸡蛋了,嗫嚅道,“我也没说不给啊!”
金海有些疑惑的问王胜利,“要说你家也不缺钱啊,为啥欠六百多块钱不给呢?”
王胜利今天彻底没脸了,脸皮被扒了一层又一层,“这不是当时我妈把钱给我,转头就让我打麻将输了,就没敢再找我妈要!”王胜利小声嘀咕,“后来就忘了。”
金海心想:“忘了个屁!这要不管你要,你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金海教育王胜利,“‘亲兄弟明算账’,为啥?因为钱财之上最易伤感情。你和王胜勇堂兄弟,感情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你欠钱不给,王胜勇一辈子不会找你要。其他人呢?会不会攀比你,也不给钱?你这不是为难兄弟吗?好汉子会让自己兄弟为难吗?”
王胜利把苹果核放在桌子上,他把胖苹果都啃瘦了,“欠钱不给是我不对,可李亚男也不应该当众扫我面子啊!”
金海放下手中书,目视王胜利,“当时在座的就你和王胜勇关系近,你又年龄最小,不从你开始从谁开始?越是从你开始,越说明李亚男拎得清,不拿你当外人!”
王胜利回到家,见除了四婶之外,李亚男也在。
李亚男见到王胜利,抿着嘴笑了,眼睛亮晶晶的,“老弟,谢谢你今天配合嫂子演了一出苦肉计,要不这钱还真不好要呢!对了,你不会真生气吧?”
“嘿嘿嘿,我配合得不错吧?你一管我要钱,我就知道你在那里演戏呢!哈哈哈,哪能真生气呢,我王胜利像那么小气的人吗?”
王胜利笑容中带着一些得意,得意里透着一丝心虚,心虚里有着一点惭愧,惭愧中含着几分敬意。
这嫂子,厉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