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二公子毕竟年轻,虽然也聪明,但历练经验都短缺,不然也干不出冒名去浙江乡试这种让人无语的事情。
听到“为什么打马管庄”这个问题,申用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本来他觉得自己挺明白的,但被猛然一问,好像又不明白了。
随即申二公子又感觉自己丢了面子,冷哼道:“我没有兴趣知道为什么!你闪开,不要挡了道!”
林泰来只好用目光凶狠的盯着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手里慢慢的套上了指虎。
如果申二公子自恃身份,不屑跟自己对话,那就只好继续和马管庄讲道理了,讲到申二公子愿意跟自己说话为止。
出门就被打,已经被打了三遍的马英明抖了个哆嗦,主动低声对申用嘉劝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以二爷的智慧,还参不透这个道理?不妨先听听这姓林的说辞。”
林泰来也叹口气,果然真理只存在于拳头能触及的地方。
此后便又主动开口,自问自答说:“前几天初次接触与申氏义庄的人时,看到的两个人,一个是管庄另一个是主计。
在义庄里,两个位置都是至关重要的角色,但是目前申氏义庄这两个角色却都不姓申。
据此我就可以断定,你们申家目前人口不多。以至于没合适族人可用,所以才不得不用外姓来当管庄和主计!”
张家两兄弟捧鞭默默站在后面,萦绕在心里几天的疑问,似乎解开了谜底一角。
他们只看到了坐馆打人,却没看到打人背后的思考。
而申用嘉内心略感讶异,一个看起来只会打打杀杀,实际上还是只会打打杀杀的社团底层小头领,竟然也会思考,这反差让人印象深刻。
林泰来判断的一点也没错。
申氏义庄这种义庄都是家族义庄,是只针对家族内部成员的福利组织。
所以义庄并不是广义上的、面向全社会的慈善组织,一般那是想造反才会做的。
苏州所有其他家族义庄,组织形式基本上都是模仿范仲淹创建的范氏义庄,这是苏州义庄的鼻祖和典范。
而范氏义庄里的几个高管角色,基本都是范姓人来担当,毕竟传了十六七代,家族人口多,总能找到合适的人。
但刚刚显迹二十多年的申家又不同,他们不是大家族传承,先前申时行的爷爷还给徐家当养子,一度改姓了徐。
申时行本名也是徐时行,中了状元后才又改回申姓。
目前申氏也就三房,除了申时行这房,其他两房都是小门小户。
最后林泰来总结说:“虽然你们申家潜力无限,未来属于你们。圣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啊不,是三代出贵族!
但在当前,你们申家核心人手稀少,族人数目也不多。
所以你们申氏义庄不得不用外姓来管事,总不能让你这高贵的首辅公子来当管庄吧?”
申用嘉很想反问一句说“这与你打人有什么关系”,但他要端着首辅公子的架子,不方便开口。
所以只能使出号称为不动声色的万能面瘫脸,以及被解读为高傲的没有感情的眼神,看着林泰来。
他相信,在他的气势逼迫下,林泰来会把一切都主动交待出来的。
林泰来再次抬起了手,指着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很真实的说:
“外姓终归是外姓,可以随便打!打了也不会出现不可收拾的后果,反正他们又不姓申!
而且你看,稍有风吹草动,就直接惊动到申二爷你这样的贵人了!又说明你方人手真的不多,我肯定能打得过!
既然能打的过,打了又没什么严重后果,所以我为什么不打他们?”
马管庄:“......”
他很想问问阎王或者菩萨,自己到底几世修来的福报,才能投胎碰上这样的对手?
申二公子的面瘫脸出现了细微变化,眼睛直直的瞪了起来,细节层次更丰富了。
主要是对方这话太踏马的有道理了,一时之间简直不知该如何接话!
文武二兄弟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坐馆先前还挺畏敌如虎的,但近几天突然就这么勇了。
原来是因为坐馆看到申家出来做事的都不姓申,所以就敢打了。
这大概就是坐馆所说的“用脑”,该怂时就怂,该勇时就勇!
说到这里,林泰来长叹一声,转而又说:“关键是我们安乐堂有县衙撑腰,通过官衙来摆平安乐堂不太可能。
所以申氏义庄当前面临的处境,就比较难办了,但仍有上中下三策可以破解。
上策就是打出申家旗号开堂口,广招完全可以脱产的专业打手,提高对抗能力。
下策就是修书给三千里外京师,请首辅老大人直接出面解决申家想多侵吞点国家粮税这个问题。”
申用嘉下意识的点评说:“上策太低,太失体面!下策太高,平白给人把柄!”
让申家打旗号开堂口是什么意思?首辅准备养死士?
而且侵吞钱粮这种潜规则范围的事,如果用明面方式来解决,就是一个政治大雷。
为了多吃几亩地的钱粮,也犯不上冒风险动用首辅权力啊。
特别是首辅老爹又不在苏州,想在京师遥控解决,只能通过书信往来,很容易留下证据。
除非首辅老爹能派一个亲信到苏州当知县,现场办公解决问题。
但在当今互相制衡的体制下,御史言官疯狂围剿内阁的背景下,这又几乎不可能,首辅也要避嫌。
看得懂政治风向的都知道,从张居正之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强势的首辅了!
“没事,还有中策!”林泰来很自然的接上了话,“如果申家人手力量不足,可以找一个关系亲密的大族,让他们来出手,这就是借师助剿!”
众所周知,能与新贵申家称得上关系亲密的大族,也就是拥有两座5a级园林的虎丘徐家了。
几代经商,有钱!这两代还出了进士,有势!
其实申二公子并不愿意找徐家,毕竟申家爷爷辈给徐家入赘过。
难道申家还是不如徐家?都出了一个首辅,还要求着徐家帮忙办事?
林泰来很适时的开解说:“申二爷可以换个角度去想,你让徐家出手,是使唤徐家!”
这样想来,似乎也说得通,申二公子点了点头。
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指使徐家出手也不是不行。
不对,还是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申用嘉反应过来后,面瘫脸绷不住了,有点懵逼的质问道:
“你不是安乐堂的小头领么,怎么给我出谋划策了?”
林泰来挥了挥袖子说:“你这样的首辅贵公子哪里能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做的事情,不一定是我想做的事情,我打人也不一定是我想打人。
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的无奈。辛苦奔波和打人,也只是为了几两碎银。”
随即转身离去,只留给申二公子一个很有故事的背影。
在回去路上,张家兄弟很想问一句:“坐馆你是不是疯了?”
难道申家还不够打的,竟然还鼓动本土势力更强大的徐家加进来开打,怎么想的?
那可是在苏州几代经商致富、两代进士的虎丘徐家,一年收入弄不好能顶十个安乐堂了,林坐馆你拿什么跟徐家打?
林泰来却轻蔑的道:“虎丘徐家算什么,我就怕徐家不出手!
但凡徐家敢来我林泰来面前跳梁,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按下去!”
这句话极度嚣张和狂妄,完全没把拥有两座5a级园林的虎丘徐家放在眼里。
两兄弟惊疑不定,坐馆他真的疯了?
还有一种可能,是不是坐馆故意引狼入室,然后借机投敌求荣?
毕竟江湖人称小奉先,如果真是吕布再世,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无论如何,县西江湖都要有大事发生,比和义堂武一魁被杀还要大十倍的大事!
兄弟两人顿时心乱如麻,要不要向横塘镇总堂口禀报?